213 乱斗(六)【求月票】

这一幕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翟乐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池倒下。

小心翼翼问:“沈兄,你为什么——”

沈棠眼睑微垂,神情冷漠地擦拭雪亮剑锋,淡声反问翟乐一句:“什么为什么?”

翟乐见沈棠神情毫无羞愧之意,仿佛他才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不由得哑然了一瞬。

讪讪道:“就是、就是为何打昏他?”

顾池对沈棠可是有救命之恩了。

沈棠理直气壮道:“为了带走他。”

翟乐:“……”

讲真,他只看出沈兄想杀人。

沈棠从翟乐细微表情读出他的真实想法,平静地跟他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打算杀他。”

翟乐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未松彻底,便又听沈兄淡声说了下半句:“要是带不走,我才会杀他,你放心。”

翟乐:“……”

不,他一点都不放心。

“我这么做并非是恩将仇报。”也许是担心小伙伴会误解,沈棠紧跟着又补充一句,“恩是恩,仇是仇,我分得清楚。顾池若为我所用,大恩我愿十倍报之;若是不能,那我俩只有仇!”

翟乐再一次目瞪口呆。

沈棠这里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她不适地揉着隐隐作疼的额角。

双颊绯红,双目微阖,始终不曾展眉。

祈善催促道:“情况危急,耽误不得。”

屋外杀喊声愈来愈近。

脚步凌乱,声音嘈杂。

一切都昭示此处不是闲谈唠嗑的好地方。

褚曜郑重托付祈善:“照顾好五郎。”

五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要祈元良亲身示范一下什么叫“三长两短”!

祈善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还需要褚无晦提醒?

翟欢拨出两人,跟着祈善护送重伤的杨都尉和沈棠出城,约定好会合地点,各自奔赴战场。

随着孝城城门防线崩溃,大量叛军杀进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驻军士兵只得且战且退,一路上抛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袍泽尸体。这些尸体又被混战中的叛军兵马踩踏成肉泥。

翟欢抬手便是三道言灵。

黑白文气流光径直没入翟欢体内。

“仁能附众,勇能果敢,严能立威!”

同时又发动振奋士气的言灵。

先前城下斗将,翟乐武气虽有损耗,但不多,此时还能祭出武胆虎符,又有堂兄辅助,行动几乎不受影响。数百道墨点化作简易藤甲包裹士兵周身各处要害,手中持着长枪大刀盾牌。

褚曜则是将者五德齐出。

他与共叔武配合过一次。

高手之间有着天然的默契……

e……

祈元良除外!

不多时,大量叛军已经冲入巷道。

脚下则是一条用鲜血堆砌成的血路!

“杀——”

“杀啊——”

一声声高亢振奋的杀喊声,叛军气势如虹,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但谁也没料到,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巷道两旁的屋舍爆发出骇人的气势。

“杀!”

来者声若惊雷。

共叔武将武气灌注声音之中。

距离最近的叛军士兵痛苦大叫,只觉得有人拿着铁锤用力敲打自己的头颅,口吐鲜血,不省人事。被撞飞出去的叛军更惨,身躯重重砸在地上。

不待缓口气,便被冲杀上来的袍泽踩死。

兵器交锋,喊杀震天!

不多时,地上遍布斑驳血迹。

共叔武眼尖盯上叛军中的小头目。

大声喝道:“小贼受死!”

手中武器劈出一道丈余长的光芒。

光芒路径之上,叛军不是被打飞就是被拦腰斩断,那名小头目见势大惊失色,还未彻底反应过来,共叔武胯下战马高高跃起马蹄,飞踩着叛军尸体杀到他跟前。

脖颈一凉,人头便咕噜落地。

高等级武胆武者闯入无法结阵的普通士兵之中,那是什么场景?那就是头狼闯入羊群!

乱杀!

共叔武率领四百多武气士兵,死死堵着不算宽敞的巷道,冲在最前的叛军自然也死的最快。这边叛军前进受阻,另一边翟欢兄弟也取得不小战果。

再加上两位文心文士的辅助,硬生生让一路高歌猛进的叛军寸步难行,但局势仍旧不乐观,很快惹来叛军指挥者的注意。率先杀到的是一名面孔陌生的武胆将领,不过六等官大夫。

几乎一个照面就被共叔武砍下马。

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溅。

共叔武神色始终凝重,双目冰冷,宛若一架战场绞肉机一般迅速麻木地收割叛军性命,甚至还将叛军战线逼退了十数丈!只是,随着武气士兵的阵亡负伤,优势又被慢慢追平。

这时,又有叛军武胆武者杀到。

八等公乘!

还是八等公乘中即将突破的。

其实力与共叔武差距不是很大。

“受死!纳命来!”

共叔武懒得废话一句,胯下战马马蹄一蹬,如一颗黑色流星杀了过去,沿路碰到的叛军士兵或被冲撞、或被踩踏——武胆武者的战马基本都有一人高,个头还会随着武胆武者实力增强而增强优化。

一蹄子下来,脑壳都能踩穿了!

铛!

铛!

双方手中武器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下一瞬,一道巨大且凝实的血色光刃杀到!

又是一名实力接近的八等公乘。

共叔武的脸已经被叛军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唯独那双猩红冰冷的眸盛满森冷杀意。他冷哼一声,抬手将偷袭的武气光刃打碎。豪迈大喝道:“有种一起上!”

其中一人怒道:“竖子狂傲!”

另一人拍马杀来:“找死!”

以一敌二!

三招、五招、十招、三十招、五十招……

两名八等公乘心下微沉。

二人合击之下,共叔武不仅没有左支右绌的困窘,力量也始终不见减弱,反而愈战愈勇,落在他们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这时,一人怒喝道:“莫要狂妄!”

说罢,趁着另一人抵御的空隙,化出长弓。

十数冷箭齐发。

这位八等公乘的冷箭不仅没伤到共叔武,反而被他打飞了大半,全部反射回敬回去。

巷道狭窄,大多又是己方士兵。

这些箭都被他们笑纳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

共叔武见此哈哈大笑,睁着一双腥红眼,张口挑衅二人:“这便是尔等实力?没吃饭来打仗吗?通通滚回家吃【奶】去吧!”说罢又是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的密集攻击。

两名八等公乘心下气急。

偏偏巷道能进入的士兵有限。

共叔武堵在这里占了极大的便宜。

铛!

又是奋起一击!

随着一声爆鸣声响起,三人武气正面轰撞,炸开的气浪将离得近的士兵或吹飞或震死,没死的也七窍流血,再无再战之力!两名八等公乘被齐齐镇退数步,胯下战马痛苦嘶嚎。

共叔武虽然没退,但也被震得气血翻涌。

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他又一次杀了过去。

这时候,两名八等公乘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丝惧色——他们清晰感觉到,从一开始的交手开始,共叔武的气势正以匀速节节攀高!

后者的武气好似源源不绝。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非常不合理!

若说他用了秘法秘药强行提升,时间过去这么久,药效也该过了,但看共叔武越战越勇、越杀越狠的架势,哪里有力竭的迹象?

唯一的可能那便是——

共叔武要突破了!

是的,共叔武的确要突破了。

他的积累早已足够,只缺一个能晋升十等左庶长的契机,但苦苦没有遇到,冲不破那道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难以撼动的瓶颈。今日在城上看了公西仇和杨都尉、翟乐的斗将,他感觉自身的武气也在不安躁动,那个瓶颈也隐隐松动。

直到现在——

他下手杀了第一个叛军士兵。

后者鲜血喷溅在他手上,鲜血的炽热顺着肌肤,几乎要将他丹府武胆捂暖。一种莫名的冲动在血液翻滚,武气循着经脉疯狂运转。他逐渐杀红了眼睛,仿佛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够!

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直至两名八等公乘出现,那股子灼热焦躁终于得到了一瞬的抚慰,内心的声音似乎满足了,变成——杀退他们!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这些人全是彘王的走狗!

彘王是郑乔的兄弟!

郑乔是覆灭辛国、毁掉龚氏的仇人!

只要杀光他们,内心的嗜血就能得到满足!

所以——

共叔武冰冷又疯癫般道:“你们都该死!”

话音落下,一股磅礴浩瀚的武气从他身体爆发出来,紧跟着是一声令人骨头发毛的狼吼。在共叔武身后,一头双目猩红,浑身墨色长毛,身形略显虚幻的巨狼迅速凝聚。

在它出现的一瞬,巨狼高高跃起,向堵在巷道的叛军扑杀过去,利爪如刀切豆腐一般捅穿叛军士兵的血肉之躯,两名八等公乘见状大惊失色。纷纷外放武气,凝聚成罡。

二人被一爪拍进一侧房屋。

轰轰两声,房屋崩塌将他们埋了进去。

虽性命无虞,但相当狼狈。

巨狼还欲扩大战果,却在下一瞬感觉到致命危险,浑身狼毛炸开,狼牙紧咬,喉间溢出危险的低吼。不远处的屋顶盘踞着一条熟悉的墨绿色网状巨蟒。那条巨蟒正吞吐蛇信,冷冷看着巨狼。

没有丝毫犹豫,巨狼扑杀巨蟒。

巨蟒眼底似有一瞬嘲讽闪过。

同样弹射迎击,张开血盆大口,毒牙弹出,目标直指巨狼颈部最脆弱的位置,同时蜷曲蟒身,试图缠绕住巨狼。巨狼行动灵活,以铁爪还击。一狼一蟒缠打在一起,轰轰数声,震塌七八屋舍。

与此同时——

共叔武若有所感,视线瞥向某处。

在巨蟒出现的方向,一道颀长魁梧的身影立在屋顶。此人迎风而立,蛇戟尖端红缨随风飘扬。此人正是逼得杨都尉自燃武胆、强行越阶斗将还落败的公西仇!共叔武眼前一亮,战意高昂!

公西仇:“……”

眼睛也不要这么尖嘛……

他今天打够了,暂时不想热身松筋骨。

只是——

看着巨蟒兴奋厮杀的模样,他撇了撇嘴。

共叔武大叫:“可敢下来一战?”

公西仇:“……”

谁不敢谁是孙子!

二话不说,抄起双月牙蛇形长戟自上而下杀过去,同时对着从废墟爬出来的两个废物说道:“此人性命是我的,你们且去支援其他战场。”

两名灰头土脸的八等公乘:“……”

还能怎么着?

人家出来抢军功了,他们哪里抢得过。

只得抱拳道:“是,末将领命!”

说罢,足下一蹬,炮弹般奔向别处。

默默辅助但一直没啥存在感的褚曜:“……”

讲真,他对此战没什么信心。

奈何共叔武刚突破,情绪还处于高亢好战、理智离家出走的状态,这种状态下,共叔武只会想战斗,让他撤也不会撤。

于是,褚曜左右环顾。

暗中下令让共叔武化出来的武气兵卒撤退。

晋升十等左庶长的共叔武跟公西仇干架,破坏力可不小,这些武气兵卒得省着点用。

公西仇:“区区十等左庶长,何苦找死?”

共叔武的回答就是提刀淦他!

一言不合就开打。

几招试探下来,公西仇渐入佳境。

相较于这里强敌连连,翟乐那边倒是幸运得多,基本没看到武胆等级比他高的高阶武将,他与堂兄配合默契,再加上那几百杨都尉的驻军士兵,战况并不危急,短时间内还能维持一定优势。

只是——

两路人马再怎么努力,对整个孝城战局而言也是杯水车薪。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外城、四道城门、三道城门接连失守。大量百姓来不及逃难。

他们人多、脚程慢。

见叛军杀来,早已乱成一团。

哭喊声、求饶声、叫骂声、哀嚎声……

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交织成一片。

这些声音并未打动杀红眼的叛军,更没有打动他们冰冷如磐石的冷硬之心。他们坚定地手起刀落,武器光影交错之间,鲜血喷溅,一具具尸体带着脸上残余的惊恐,倒在血泊。

军令如山。

孝城上下,鸡犬不留!

那么,真就一条狗、一只鸡都不给留!

一时间,一幅血淋淋的人间血狱拉开了帷幕。

“幼梨啊,未来的路,还很长……”看着杀了一路,力竭昏迷的沈小郎君,祈善目光化为罕见的温柔和复杂,“它会比现在更难……”

但他会一直在。

待他松开拳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手心被抠出了血,而他却感觉不到一点儿疼。

此时的他,恨不得封了视觉和听觉,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画面、再也不想听到那些在人间血狱挣扎的声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

喉头一紧,吐出一口浑浊猩红的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