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眠小学一年级是在环阳二小上的。
环阳二小隔壁就是旭明中学。
两个学校挨着,对面是一个年岁有些老的公园,那个公园只有两种人会去,上了年纪的老人和两个学校的学生,后来因为常有中学生在那里打架或调情,老人也渐渐少了。
初中时代是人一生中最叛逆,也是最热血最无畏的时候,学校一群老师随时盯着,那个小树林就成了下课后见的地方。
刚上初一的少年打完架会在公园最里面的长椅上休息,那里是公园里离学校最远的地方,很少有人来。
有一天一个只有五六岁,短腿短脚还面瘫的脏兮兮小男孩走到他面前,爬到了椅子上。
小男孩刚上一年级,没有妈妈也没有哥哥,不会笑也不会生气,跟人打起架来特别凶狠,时常破破烂烂地出现。
每天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天线宝宝小水壶,一开始是慢吞吞地喝完水就走,后来走得时间越来越晚,后面还会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好像叫顾锦眠。
会鼻青脸肿地说“哥哥笑得真好看”,怎么甩都甩不掉。
在他们最狼狈的人生低谷,本该陌路的人生于一个长椅上相交,在黯淡得发疼的时光里成为陌生的相伴。
后来,他人生大起大落,记忆里那个面瘫脸小男孩被压在脑海深处,渐渐模糊。
直到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把他的过往写出来,他才在记忆深海里拎出这个小男孩。
没有哥哥,打架打赢了也会被别人哥哥揍,现在有三个无条件护着他的哥哥了。
没有妈妈总是被小朋友嘲笑,现在有一个温柔又强大的妈妈了。
他说话算话,如果跟错人会被欺负的很惨。
他的心理医生周静君说,写出来是和解的第一步,能从中得到救赎也说不定。
这个书里最特别的角色穿来一个能靠近他温暖他的灵魂,他见到书中以周静君为原型写的周君,忍不住想告诉她,是真的。
却没想到,这个灵魂,就是那个长大的小男孩。
A4纸上写满了顾锦眠的二十年。
昨晚他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两人信息不对等,今天他就认真地写了一份详细的自我介绍,傻得可爱。
殷漠殊看了半个小时把纸收起来,又看了一眼那个光秃秃的床。
吵架的时候他终于能睡卧室了,却没有被子。
殷漠殊低笑一声,长大了不再破破烂烂了,脾气也见长了。
殷漠殊走到书房门外敲门,里面没有应声。
“你把被褥都抱走了我怎么睡?”
书房里有个长沙发,之前殷漠殊都是在上面过夜的,顾锦眠又搬了单人沙发和双人沙发组合到一起,铺上厚厚的褥子,把被子一放就是个温暖的小窝。
听到殷漠殊的声音,他先是心虚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没被子去跟房间管家要就行了,来跟他说干嘛。
于是顾锦眠不出声不理他,他钻进被窝里自我疗伤。
大概过了三分钟,外面又传来殷漠殊的声音,“我进来了。”
顾锦眠刚想说别进来,殷漠殊已经推开了门,看到顾锦眠的状态眉毛扬了扬。
“要不要我再给拿个睡帽,眼罩和耳塞?”
顾锦眠:“……”
不调侃他一句睡不着是吧。
怎么地,之前活得艰难,在恶劣的环境下以嘲讽对人,现在过得舒坦了,嘲讽就变毒舌了?
早知道就不管他了,就让他活在他渣爹给的地狱里,反正他做那些他一点也不领情,做再多也比不过何不尽。
顾锦眠愤愤地想着,没注意殷漠殊已经坐过来了。
沙发拼在一起一个人睡很舒服,但并没那么宽敞,殷漠殊一坐过来,还坐在唯一的出口上,就显得很拥挤。
“你……”
顾锦眠话没说完就被殷漠殊堵住了。
他坐在那里看了顾锦眠几秒钟,什么都没说就吻了下来。
吻得很温柔,让顾锦眠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刚才在卧室一整冷脸,现在又这么温柔?
顾锦眠想要挣扎,被察觉到的殷漠殊按住手腕。
还有腿,顾锦眠又想伸腿,依然被殷漠殊察觉,他一只腿卡在顾锦眠腿间,一只腿压着住他的右腿,顾锦眠左腿要踹他,因为角度问题只是在他的腰上滑了一下。
顾锦眠:“?”
殷漠殊埋在他的脖颈里低低笑了一声。
顾锦眠找好角度又要踹时,忽然听到殷漠殊说:“何不尽是傻逼。”
声音低哑,带着笑意,无奈中含着其他说不清的情绪。
一下就把顾锦眠定住了。
他惊讶地看向他殷漠殊,殷漠殊正好从他脖子里抬起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满意了吗?”
顾锦眠眼睛已经非常亮了,但他极力瘫着脸绷着嘴角,回味似的砸吧了下嘴,“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殷漠殊认命地说:“何不尽是傻逼,怎么能跟你比,你比他好。”
顾锦眠嘴角的笑再也控制不住,一下绽开了,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揽入了最美的星光。
殷漠殊看到这样的他心里发软,源源不断地生出连绵的愉悦感。
何不尽真的是傻逼。
他后退一步,把顾锦眠抱坐起来,重新吻上他。
顾锦眠眨了眨眼,上前搂住他。
他开心地偷偷看向殷漠殊,觉得接吻的殷漠殊帅得要命,随着越吻越深,顾锦眠心脏开始砰砰跳,手指无意识地抚摸上殷漠殊的喉结,还想抠挠。
喉结滚动顿时快了,腰上力气骤然加重。
在顾锦眠差不点喘不过气时,殷漠殊退开了。
顾锦眠疑惑地看向他,但他没有看清,殷漠殊退开后把他转了个身,靠着沙发坐到他身后去了,顾锦眠只感受他的呼吸,炙热地落在他的后颈,由重变轻,趋于平缓。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做过劳动委员。”殷漠殊笑道。
他的气息平稳了,嗓音依然喑哑低沉。
顾锦眠耳朵抖了抖,“嗯”了一声,也是有点哑。
刚才吻的太深了。
顾锦眠从他身上起来,又从被子里钻出来,眉眼间还能看出他此时的开心。
殷漠殊顺势也起身,把拼在一起的沙发推开,然后把书房的窗户打开。
深秋夜里的凉风顿时吹入室内,带来凉凉的清明,和独属于夜晚的安静。
殷漠殊坐回顾锦眠对面,从兜里拿出那张自我介绍。
顾锦眠:“……”
他顿时有种被面试官面试的感觉。
面试官眉眼张扬,脸部线条凌厉,但因为有一层浅淡的笑意和满足,显得没那么可怕,好看得赏心悦目。
顾锦眠面试成功的渴望更强了。
“还记得小学一年级做过劳动委员,记忆力挺好啊。”
“那时候六岁记事了。”顾锦眠说。
“那还记得一年级时的同学吗?”
“嗯?”顾锦眠不明白殷漠殊为什么问这个,但他愿意把自己以前的所有事情都讲给殷漠殊听,昨天下午意识到自己喜欢殷漠殊时,他就有这样的决定了。
喜欢一个人,想追一个人,首先要真诚地把自己的情况说明一下。
“记得几个吧。”顾锦眠用力回想,然后皱起了眉,“他们又菜又蠢。”
说完他发现殷漠殊的眉毛不知道为什么也皱起来了,脸上那层笑意浅了许多。
顾锦眠茫然,更努力地回想,像个做历史大题时不知道答案,东拼西凑凑字数,妄图改卷老师多给点分的学生,“应该是这样,我记得一些那时候的人和事,但想不起他们的脸,总之是很讨厌的。”
他看到殷漠殊的神色又轻快了,竟然蒙到了给分点?
“那时候的人记不住脸也正常,没有长得很好看的让你印象深刻吗?”
“有的。”顾锦眠立即点头,“不过不是我们班的,是隔壁学校的一个哥哥。”
殷漠殊闻言抬头看向顾锦眠,目光紧紧锁定他。
顾锦眠对上他的脸有点恍惚,他拍拍脑袋,“怎么办,我现在想到好看的人,脑海里只有你的脸。”
殷漠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们不说那一段了。”顾锦眠声音有点低落,带着一点自己也没发现的求饶的意味,“那一年我妈妈刚去世,我爸爸天天守着妈妈的老房子酗酒不管我,我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喝水,白天跟人打架晚上听着爸爸的哭声想妈妈,过得惨兮兮的,是最暗淡最不想回忆的一年。”
殷漠殊愣了一下。
顾锦眠半垂着眼,睫毛不安地颤抖了两下,紧抿着唇,看起来有点可怜和低落。
“我们过了这一段说其他的吧。”到现在也不想回忆的样子。
“好。”殷漠殊说:“不说了。”
他看向手里的纸,说:“你没待一年就转学了。”
“对。”顾锦眠肉眼可见地情绪高涨起来,“转去市中心的中心小学了,爷爷奶奶强硬地把我和爸爸叫回去的。”
“还当了班长,后来做了少先队员大队长。”
殷漠殊笑了笑继续看,在那之后他去了市重点小学,省重点高中,高中走的还是提前批,后来成了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家里也越来越有钱。
自那之后,他的人生顺遂而耀眼。
“挺好的。”殷漠殊攥着那张纸再次看完他之前的人生,然后折叠回去装进兜里,“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被欺负了。”
殷漠殊忽然想起八月在秋阳高中拍《雪上》时,顾锦眠在小卖部给他买了好多零食和玩具,自己也吃得特别开心,棒棒糖和辣条像是珍馐美味。
心里涌上比当时更复杂的情绪。
顾锦眠用力点头,“嗯!”
“不饿肚子了,我三年级就开始学跆拳道后来也没人能打过我了。”
殷漠殊抱起沙发上的褥子,又把他身上的被子拽走。
“干嘛?”顾锦眠问。
“你还要在这里睡?”殷漠殊把被褥放在一只胳膊上,对他伸出手,笑着说:“跟我回去吧。”
顾锦眠愣了愣,觉得此时的殷漠殊温柔得不行,温柔到可以把敏感细腻的心脏裹起来,让人有种被好好保护和爱着的感觉。
去书房不到一个小时,顾锦眠就被殷漠殊领回去了。
回到卧室后忽然像只欢乐的狗子在床上扑腾,看到殷漠殊坐到床上后,一下跳到他的背上。
差点被他撞出去的殷漠殊:“……”
“请你记住你是一个身高超过180的成年男性。”殷漠殊说。
顾锦眠不接话,他趴在殷漠殊的背上,搂着殷漠殊的脖子问他:“殷漠殊,看完了我的自我介绍,你觉得我怎么样?”
“哪方面?”殷漠殊问。
“各方面。”
殷漠殊沉吟几秒,“有些方面我还没了解到。”
嗯?
顾锦眠本想问哪方面,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天生的敏锐阻止了他,“就你了解的这些来说。”
殷漠殊又问:“那以什么视角和身份来看?”
“还要身份?”
“嗯,老板,同学,家人,朋友看同一个人侧重点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顾锦眠歪了歪头,看到他嘴角的笑,终于发现殷漠殊这是在故意逗他。
他恼羞成怒,直接在殷漠殊肩膀上猛地锤了一拳,“你是什么身份,你自己没点数啊?”
“什么身份,男朋友?”殷漠殊明知故问。
顾锦眠拳头硬了。
“以男朋友看,是宝贝。”他说。
顾锦眠一下安静了。
不仅拳头软了,胳膊上也没力气了,被殷漠殊轻轻松松拿开,转过身。
顾锦眠眼神闪躲,耳朵有点红。
殷漠殊笑了一声,亲了亲他的鼻尖,“睡吧。”
睡觉的时候殷漠殊也抱着顾锦眠,他捏了捏顾锦眠的后颈,手落在顾锦眠的脊骨上将他向怀里带。
顾锦眠偏瘦,前面练出了几块腹肌,后面纤薄的皮肤下脊骨却是凸出来了。
殷漠殊抚着他的脊骨,不用力也不虚浮,恰到好处。
顾锦眠眨了眨,被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热安心包裹。
不知道是不是常在飞机上的原因,顾锦眠睡觉时总觉得梦境在晃荡,这一晚却睡得格外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还不懂妈妈去世是什么概念,深情的爸爸带他回到老房子,每日对着妈妈的灵牌喝酒哭泣。
他在一个极为陌生的环境里,一个人上下学,饿着肚子被人嘲笑推搡,面无表情地举着拳头冲过去。
他又累又饿又疼地向回走。
他看到了殷漠殊,小声对他说:“我实在走不动了。”
他就被殷漠殊背了起来,他肩膀宽阔,长腿笔直,走得特别稳。
把他背回了家。
《四季予你》最后一次嘉宾合体,其实也只是嘉宾第二次合体录制而已。
季南和杭苑廷退出了节目,导演组和嘉宾们看着都轻松了不少,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
当然可能也和他们要出国有关系。
吊桥活动的录制在国外,一看导演组就是要搞大事,国内都不够他们发挥了。
除了几对嘉宾,合体录制时柏心宇和杜白安也会来。
杜白安电视剧拍完了,档期相对空闲,柏心宇在收尾阶段,跟导演说了好多好话才请假来参加。
他们好久没见了,柏心宇激动得不行,在机场贵宾室一看到顾锦眠就想上去来个熊抱。
“ho我想死你了!”
被殷漠殊伸腿挡住。
柏心宇:“……”
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灰溜溜坐到笑眯眯的杜白安身边。
“安安,好久不见,你变得更好看啦。”
杜白安:“……”
杜白安不理他,但他可太喜欢跟杜白安说话了,看一会儿殷漠殊和顾锦眠就跟杜白安说几句。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有点不一样了?”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现在怎么有一股酸臭味?”
耳朵尖的顾锦眠立即转头看向他。
“不是不是。”柏心宇在他凶猛的注视下,打着哈哈,“我是说上次以为你们吵架来着,没想到现在关系这么好。”
顾锦眠嘴角上扬,有点嘚瑟,像是小朋友在炫耀,“他骂傻逼何不尽了。”
“真的?!”
柏心宇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可怕的大事,一脸震惊。
连杜白安也惊讶地看了过来。
虽然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很想给顾锦眠竖大拇指。
他们惊讶的取悦了顾锦眠,顾锦眠开心又嘚瑟,眉眼弯弯地挥挥手,“没什么。”
“那何不尽是傻逼这是我们的共识喽?”柏心宇说。
殷漠殊:“……”
在顾锦眠说“是啊”的同时,殷漠殊从手机上抬起头看向柏心宇。
那笑可没有看顾锦眠时那么亲和。
柏心宇直接后退了一步。
连杜白安都很想冲他喊能不能管住嘴巴。
顾锦眠倒是挺开心的,兴致勃勃又满是感慨地跟他们讲起最近没跟他们在一起时发生的事。
尤其是讲了袁曼丽和杭苑廷。
两人听得唏嘘不已,柏心宇感慨:“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这话不对。”顾锦眠摇摇头,看了一眼殷漠殊,说:“何不尽笔下的社会才不单纯,可暗黑复杂着呢。”
殷漠殊:“……”
柏心宇:“……”
还真把梦当真啊。
殷漠殊再度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顾锦眠。
又找了人渣爹的茬,顾锦眠心里有点虚,但脸上很有气势地看过去。
殷漠殊再度被他气笑,收回视线,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给顾锦眠发过去一条消息,“别太过分。”
顾锦眠不理会。
上飞机后,四人也坐得很近,头等舱中,柏心宇和杜白安坐一边,顾锦眠和殷漠殊坐一边。
飞机要飞二十多个小时,期间还要转机,好多人做好了在飞机上补觉的准备,柏心宇和杜白安前几天拍戏比较辛苦,没多久就睡着了。
顾锦眠昨晚睡得很好不怎么困,殷漠殊见他没睡觉的意思,开始跟他算账,“我都骂何不尽了,也让你随便诋毁了,你没一点表示?”
顾锦眠心说他可没诋毁何不尽,他笔下的世界就是不单纯,但殷漠殊骂何不尽他确实开心的不行,他想了想,抿了下唇,“那我亲亲你?”
殷漠殊微愣,听着飞机上小声的嘈杂,盯着他因紧张而闪动的漂亮眼睛,喉结微动。
这是顾锦眠第一次主动亲殷漠殊,他攥紧扶手一点点靠近,手心里都出汗了。
殷漠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顾锦眠为了亲到他,身子倾的很厉害,在小窗透进来的明亮日光下,看到他眼里幽深如海。
顾锦眠先感受到他的呼吸,然后抬眼看了他一眼,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大胆地又舔了一下。
然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柏心宇转了个身睁开眼时吓了一跳,他以为他是在做梦,毕竟他经常梦到顾锦眠和殷漠殊结婚,可这梦也太火热了。
他忙转过身去看杜白安,杜白安一向是能让他安静的,可盯着杜白安安静的睡颜,他的小心脏一点也没安静下来。
柏心宇:“……”
他们第二天早上才下飞机,顾锦眠砸吧了下嘴,幸好带着口罩。
来接他们的人除了节目组的人,还有两个大帅哥。
他们平均身高185,站在那里跟模特一样,姿势再随意也遮不住一身气势。
见到顾锦眠后,径直走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苍白,一脸不正经的帅哥直接伸手把顾锦眠的口罩摘了。
嫣红得像肿了的嘴巴露了出来。
“……”
殷漠殊又拿出一个口罩给他戴上,对来人叫:“三哥。”
正要骂人的顾锦眠:“……”
殷漠殊又看向另一个人,神情莫测,“姜绪林?”
正要笑的顾锦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