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讲。
楚连笛很快就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而盖天珠时不时的提问,像极了沉浸在故事中的人。
这让楚连笛更有倾诉的欲望,直到一阵摄人心魄的琴音响起,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刚刚还问东问西的盖天珠,突然又进入了失神的状态。
庞岩铠适时上前,奉上花红,并将楚连笛送出门去,并着掌柜与其签订了十场的演出。
面对这样的盛情,楚连笛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应对,如果说之前几天发生的事集中了他一生的厄运,那么这几天的境遇,就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幸运。
在伶约上落款时,楚连笛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如果说宾客的爱称只是情绪冲顶的抬举,那么同栎阳楼签订伶约后,他就再不是飘摇的浮萍,而是真正的角儿。
而当楚连笛回到后台时,那一张张笑脸,也说明了伶人的圈子,究竟有多么现实。
再说庞岩铠,当他搬完这一切回到雅间时,墨淡琴的曲子已经弹完了,而盖天珠也从失魂落魄的状态脱离出来。
只见这位贵公子脚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摇头晃脑哼着小调。
庞岩铠明白,这是对这场栎阳楼会满意极了,而看到主家开怀,他也露出笑意,上前请示道:“公子,楚老板已经送回去了,属下做主,让掌柜的与他签了十场的伶约,您看怎么样?”
“办的不错。”
本就看到楚连笛的盖天珠听到这番安排,也觉得很满意,点点头道:“另外,吩咐下去,将盯着楚老板的人撤回来吧。”
庞岩铠吃了一惊:“都撤回来?那不是抓不到楚老板同苏家接触的证据了?”
“呵,有时间多去学学音律。”
盖天珠嗤笑:“刚刚你也见过楚老板了,若非简单纯粹之人,又哪能奏出那样的乐曲呢。”
“噢~”
庞岩铠道:“少爷的意思是,乐由心生,如楚老板这样简单的人,当不了苏家堡的钩子?”
……
是夜,苏家堡
苏辰井宅邸中堂
“谁告诉你琴声清澈高雅就代表人品出众的?”
苏辰井觉得自己这个表哥,已经是色迷心窍到了魔怔的地步了。
尤其是在去栎阳楼会又听了惊鸿仙子一曲琴音后,回来燥得不行,硬是要说他从对方的琴音里,听出了白莲般的高洁,仙鹤般的优雅还有一丝只有知音能懂的孤单。
好吧,如果倪孝铠不是自己的护道者,并已经负责显圣计划那么重要的工作。
苏辰井其实是不会打扰倪孝铠的,毕竟盲目深情的世界里,最快乐的就是单方面共情。
只是眼下这个情况,已经不是单方面共情的问题了,好像是连认知有都有扭曲了。
“所有的艺术,归根结底还是技术,因为技术高所以觉得对方人品好,将来定是个贤妻良母?这两个事儿都挨不着啊!”
都说恋爱中的男女是盲目的,但其实,恋爱中的男人会更盲目一些。
尤其是当男人碰见一个特别想与之共舞的女子时,七窍玲珑的心肝,也都会被生殖目标所占满。
所谓色令智昏,智者不堕爱海,说就是这个道理,何况倪孝铠还不算是什么智者。
在他听来,苏辰井的发言中,只有一个信息!
“你说惊鸿仙子不是好女人?你凭啥这么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哼哼!!”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倪孝铠已经将碗筷放下,活动着手指的关节,发出咯楞咯楞的响声,好像苏辰井接下的话要是有一个字不能让他满意,他就会上前揍对方一顿。
对于倪孝铠的过激反应,苏辰井着实有些无语,本来愿力研究的工作就很繁重,想着有倪孝铠能够分担显圣计划,他也能轻松点,却没想到,竟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开导工作等着自己:“我没有说墨淡琴不是个好女人,我只是说,你若是不去同本人接触,仅凭听她弹曲,是没有办法分辨这是不是个好女人的!”
“所以表弟的意思是...”
倪孝铠放下拳头,面露惊喜道:“让我上门提亲?”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苏辰井彻底无语:“我的意思是,这个女人现在的行为,很有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
“你的脑子呢?人脸上蒙着面纱,仅靠琴音就将边城的年轻人迷得神魂颠倒,你不觉得这里头有点问题么?”
苏辰井扶额:“你想想你现在,是不是爱得有些发狂,甚至连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你不觉得这不正常么,我怀疑啊,这墨淡琴法器的神妙,可能就是在摄人心魄上!”
“表弟,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倪孝铠一听这话,当即摇头:“边城里多少寻灵境的大师,如果是利用法器摄人心智那墨仙子怎么可能得到这般名声?”
“做法巧妙而已。”
苏辰井淡淡道:“音律本就能影响甚至改变人的情绪,摄魂心魄这个词或许有些过度了,但诱发好感却是铁一样的事实,我可不相信,从来都对乐曲不感兴趣,甚至五音不全的人,就因为听了墨淡琴弹奏一曲,就对她如痴如狂,你不觉得这里头有很大的问题么?”
“有什么问题,我觉得你就是想得太多!”
倪孝铠不屑:“你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破绽百出。”
“...破绽在哪里?”
“破绽在这里啊!”
倪孝铠骄傲的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说墨仙子的琴音惑人心智,你可别忘了,我那日见到墨仙子,她可没弹琴!”
苏辰井看着倪孝铠一脸骄傲的模样,面色复杂。
他觉得自己真的好蠢,竟然期待倪孝铠真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
现在想来,自己这位表哥不光智能堪忧,这记性也是差得厉害。
“她那天,弹琴了!”
苏辰井比出手指,在天上划过一条弧线道:“记不记得,咱们是先听到琴音,然后看见虹桥,最后才见到的墨淡琴?”
“嗯?”
倪孝铠:“是这样么?不是吧,没弹吧,我没听到啊......”
记性差,怎么可能差,自小吃着灵食长大的强悍战士,在身体条件上不会弱于常人。
经过苏辰井一提醒,他确实想起来了,那日演灵台,他们确实是先听到琴音,然后才看到虹桥与墨仙子,但他又怎么会承认呢。
一旦承认了,那不就成了他是因为听了墨仙子的琴音,才会那么喜欢的么。
可他分明对人是一片赤诚啊,所以即便想起来了,他也是硬着头皮否认。
只是对上苏辰井那双看破不说破的戏谑眼神,否认的也就越来越无力。
正当他无所适从时,突然急中生智,眉毛一挑:“我又发现一个破绽了!”
“...还来?”
“这次是真的!”
倪孝铠满脸睿智:“你说墨仙子琴音蛊惑,可那日你也听到了琴音,为什么你没被蛊惑,嗯?”
像是偷到糖吃的孩子,倪孝铠露出无比得意的笑容来。
“谁说我没有受到影响。”
苏辰井淡淡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特别忌惮那个女人么,照理说,我与她无冤无仇更无来往,她的心机深重与否与我何干,即便你真要娶她,这也是你自己的事,可我却几次三番提醒她的复杂之处,这还不足够说明问题么?”
说到这儿,苏辰井又提醒倪孝铠道:“表哥,你在外头行走,真的要小心,相较于鸿武学院的武道战器和十方大山中的妖魔神通,一些神妙特殊的法器灵宝,才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试想一下,若是我的猜测成真,墨淡琴的法器神妙,就是放大情感,那么当她经营时间越久,拥趸便会越来越多,届时,这个女人在边城中的影响力会何其惊人?就拿表哥你来说,若是有一天,墨淡琴突然上门,请你帮忙,哪怕事情极险,你能拒绝的了么?”
“我...”
倪孝铠本来想答当然可以,可在脑中过了一遍场景后,他却发现,如果真的是墨淡琴当面请求,他是万万无法拒绝的。
甚至心中隐隐有个雀跃的声音,希望这个请求越难越好,因为越困难,才越能表现出他对墨淡琴的情谊。
想到这儿,即便是再头铁的人,也能品出不对味儿来了。
只是,人终究不是草木,枝丫修剪一番就能变形。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就算有些事,理智上已经完全接受,可感情却还停留在原地。
就好像此时的倪孝铠,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失去了浑身精气,整个人都瘪了下去。
“别丧了,一会儿还要办事呐。”
……
话分两头,再说从栎阳楼走出的楚连笛
去演灵台叩拜祈祷几乎成了他的习惯,尤其是楚调在边城扬名之后,不管它走到哪儿,迎接他的都是一张张笑脸。
这种体验让他陌生,甚至惶恐,以至于让他无所适从。
尤其是在面对那些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时,他时常会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也只有在那白玉八面井前,他才会真正平静下来,能将心里的害怕倾诉。
所以当他从栎阳楼中出来,也同往常一样前往演灵台,只是相较于曾经都要靠双腿行走,如今的楚大家已经有了专门的车架。
这也是同栎阳楼签订伶约的好处,在演奏日,都会备有车架与护卫供艺人调遣。
说是调遣,其实也就是接送服务而已,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再好的器乐舞蹈,听多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栎阳楼每年不知道要过多少艺人,这些个车夫护卫更是明白,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的道理,并不会对艺人有多大的礼敬。
好在楚连笛本就不是拿腔拿调的性子,上了车后,客气的同车夫指了演灵台的地址,到了目的地,更没有让车夫等候,而是独自一人,排到了长长的许愿队伍末尾。
要说啊,楚连笛其实已经算是演灵台的名人了,虽说他许愿时并没有神光冲天,但他白米变金米的故事,倒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
再加上楚连笛这些日子闯出的名声,可以说如今这演灵台前的长队,还是有他几分功劳的。
只可惜这是苏辰井的视角,在演灵台这儿,楚连笛的风评却很差。
排队的人看到楚连笛的到来,都会说几句不咸不淡的风凉话。
语句里大多都是鄙视他贪心不足,每天都来的,还在神井前跪拜特别久,浪费大家时间云云。
可事实上,除了那一日,楚连笛并未再向神井许愿,反倒是这些排队的人,里头倒是有不少熟面孔。
而楚连笛也明白,这些人的冷言冷语,其实多是因为嫉妒。
谁让他获得神眷,而这些人没有呢,想到这儿,他也就不再计较了。
任凭他人闲言碎语,楚大家自觉春风拂面,随着队伍的进行,越来越靠近那口白玉八面井,他的内心便越平静,脸上也越发欢喜。
等到楚连笛排到时,夜已深沉,但当他完成登记,跪伏在愿成如许井前时,却无比的平静喜悦,就像孩提时环绕在父母身边,那样满足无畏。
照例,他双手合十,向白玉八面井诉说着今日的遭遇。
对于栎阳楼东家的欣赏,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能力,而是将其当做是神井带给自己的幸运。
他觉得自己从神井这儿得到的太多了,他想报偿,却不知道从何报起,所以想请神井给自己指引。
照理说,这种几乎溢出的孺慕之情,就跟孩提时向父母承诺的报恩般莽撞真挚。
说得人自然万分真心,但听得人除了高兴欣慰外,并不会如何认真。
可谁能想到,在楚连笛心中这般祈祷后,竟有一道金色神光从井中跃出,在天空中扭出道弯弯后,正向井前落去。
金光降落,楚连笛抬头,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正好兜住金光,忽觉手中一沉。
心中正疑惑着呢,金光隐灭,楚连笛低头看去,手中竟捧着一口迷你的白玉八面井,井中还泛着金色荧光。
还不等楚连笛消化这份突然的惊喜,台下还在排队的许愿者们,却都已经开始躁动。
怎么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