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井府邸
送走南宫琼书的苏辰井正准备回房间休息,就看见了在自家门前踱步,满面愁容的倪孝铠。
“这个时间你不去楚连笛家里盯着,在这儿晃悠个什么劲?”
走进的苏辰井舒展脖颈,笑着打趣。
“这不是找你有事么。”
倪孝铠看着苏辰井一副轻松的模样,脸色实在复杂:“表弟,有个事儿实在有点憋不住了,再不讲我感觉我有些受不了了!”
“嗯?什么事这么严重?进屋说。”
将双手交叉撑过头顶的苏辰井身子一僵,先是左右看看,然后推开了房门,将人领进了院里。
倪孝铠愁容满面的进门,待到院中只有兄弟两人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表弟,我感觉咱们这么干下去不行啊。”
“怎么不行了?你不是干得挺好的么?”
上来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苏辰井真是有些发懵:“是不是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了,需要找点儿人手帮你?”
“哎呀,这点儿事忙个屁,比御魔关上的强度差远了,我说的是别的事!”
倪孝铠没好气的伸出一个巴掌道:“你知不知道,光这半个月,我支了几次钱了?”
“知道啊,有什么问题么?”
“我说你这人心怎么这么大呢!?”
倪孝铠急了:“你这个显圣计划到底有谱没谱啊,得干到什么时候去啊,我咋感觉这是个无底洞呢。”
“一开始能帮人我真是挺开心的,但现在外头那金色小井越来越多,我这心真是慌得厉害。”
“前我最讨厌那些许愿全是想发横财的混蛋,但现在我却恨不得许愿的都是这样的人,因为碰到这些人咱可以不用人前显圣。
“表弟,你知道么,外头需要帮忙的人真是多啊,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千八百的就能帮人渡过难关,但架不住数量大啊,你知不知道这个月我支了多少钱了?”
倪孝铠伸出手掌在苏辰井面前晃了晃:“整整这个数儿,不是咱小气啊,若只是这些,咱一个磕巴都不会打,但架不住这个数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啊,我现在这心里啊,难受得不行!”
说着,他揉了揉胸口,脸上复杂的不行:“你说咱这明明是干好事吧,怎么我这心里就是有种偷自家钱接济外人的感觉呢,我感觉这活儿快干不下去了啊!”
苏家堡里头住的可不止是姓苏的,祠堂里的排位也不止一两个姓氏,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宗族教育深入人心,倪孝铠会有这样的表现毫不奇怪。
只是看着倪孝铠因为这点儿钱财难受成这样,苏辰井还是忍不住一阵大笑。
说实在的,在这之前,他还真以为对方遇上什么大事了呢。
原来,就这?
“噗哈哈哈哈哈哈!”
苏辰井拍着倪孝铠的肩膀狂笑不止:“真是太可乐了!”
倪孝铠虽然不知道苏辰井为何发笑,但却隐隐感觉这笑声中有些嘲讽的意思。
但他仔细想想,实在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毕竟苏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他非但没有羞臊,反而有些烦躁:“笑够了么?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什么卖不卖田啊,哪有这么严重。”
苏辰井一看倪孝铠真有些急,便收敛了笑声,脸上却还带着笑意说道:“其实啊,你根本不用担心,虽然目前来看,咱们是不断往出拿钱,还越拿越多,并且看不到一丝回报,但从长远角度看,咱们是在做对苏家,乃至整座边城都有益的事嘞。”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倪孝铠更加生气了:“用这种连鬼都糊弄不过去的话来糊弄我?”
“哪有什么糊弄,这些都是真话,怎么,你不信啊?”
苏辰井笑了:“行叭,那我来问问你,你上次出门为自己用钱,是什么时候?”
“出门用钱?”
不知道苏辰井为什么这么问,倪孝铠将拳头举起握紧,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诶!倪孝铠,苏家双壁之一,我出门还需要用钱!?”
“厉害厉害,了不起。”
苏辰井笑笑,又问道:“那不知道你这些日子走街串巷,有没有发现,边城的穷人越来越多了呢?”
“对啊,边城的穷人现在超多,怎么回事啊。”
倪孝铠被带进了苏辰井的思路,也应声附和道。
“还能什么回事,因为我们这些人呗。”
苏辰井翻了个白眼,掰着手指数道:“苏家,墨家,盖家,炎灵教,封魔楼,血铠盟,还有无数个未来的苏家、墨家、盖家,我们这些人占据了边城中各种资源,垄断了无数机会。人家想挣我们的钱难如登天,我们挣别人的,三班倒着都挣不过来。
普通人赚到了钱,换成米面粮油,转眼就落进肚子里,咱们挣到了钱不算,还想着钱生钱,你看,你很有钱吧,边城的才俊,苏家的双壁,虽然你没用钱,但你灵食有少吃么,衣衫有少添置么,行住排场有短缺么?
没有吧,因为这些事情咱们苏家堡内部就都包圆了,包圆了还不算,咱们还不断从外头吸钱。
长此以往,当然是咱们越来越富,边城穷人越来越多啊!”
“不对,这话不对,咱们苏家堡医药传家,治病救人,做的是正行,行的是善道,给穷人治病用药也是能免则免,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咱们苏家反而成了导致边城百姓穷困的恶人呢,我不能接受!”
倪孝铠眼都红了,双拳紧握:“你重说!”
“再怎么组织语言,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
苏辰井摊手耸肩,满脸的无奈:“而且你怎么会以为,只要做正行就万事大吉了?我跟你讲,这天下事物,只要沾着商事儿的,多少带点伤天害理,不管正行不正行。尤其是像咱们苏家堡这样一枝独秀的,更是问题很大。
但这个问题却不是行当的问题,而是当钱进入咱们苏家以后,就停住不动了的问题。
你想想边城里有多少像咱们苏家这样的势力,是不是一个个都跟貔貅似得,只知道进钱不知道从哪儿出去?你别看这边城的人多钱多,其实再多都是有数的,咱们这样的势力留在手里的前越多,外头人手里的钱就越少。
可就算外头钱少了,咱们不还是在吸么,不信你看看外头排着的长队。
久了久了,可不就是富的越富,穷的越穷么。”
为什么总说屁股决定脑袋,因为人啊,是很虚伪的动物。
一旦取得什么成功,就会将因素归结到自己的行动和决定。
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英明勤奋,勇猛果敢,眼光超群所以取得了成功。
反之,若是失败了,那就是环境不好,时运不济,天不助我助尔曹云云。
其实吧,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具有莫大偶然性的,只是当那个结果出现后,人们会不由自主的开始倒果为因。
那之后得出的结论,自然是荒谬的,卖药的就一定是好人?
正行就不伤天害理了?
人世间的事哪有这样简单的,起码倪孝铠从苏辰井的话中,就没有找到丝毫的破绽。
所以他现在很绝望,他很难接受外头穷人那么多,竟然是因为他们苏家的原因。
但他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所以整个人又气又恼,只能恶狠狠瞪着苏辰井,以此表达心中难以压抑的汹涌情绪。
看着倪孝铠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苏辰井就知道对方已经听明白了,所以他接着说道:“正因为正行善道也有这样伤天害理的部分,所以像咱们这样的势力特别需要像你我这样的散财童子!
咱们把家里多余没用的钱分出去,外头人就有钱了,可他们的钱,又会被咱们吸,咱们吸到一定程度,再往外分,就这样无限循环,不就把局面稳住了么!
所以,你根本不必担忧钱的事情啊!”
如果说倪孝铠一开始的表情是被苏辰井话镇住的,那么现在他就真是被折服了,他甚至想要伸手去扯扯对方的脸皮:“你这皮面究竟是什么材质的,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还散财童子?怕不是败家子吧!”
虽然听到苏辰井那番话的时候心中确实有些震撼忐忑,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竟有些莫名其妙的亢奋。
只是这种感觉太羞耻了,倪孝铠根本无法心安理得,只能自嘲自己是个败家子。
“当个败家子不好么,难道表哥没有发现,越是大势力的族长,越是纵容家中的败家子么?你以为这是为什么?难道是这些大族长蠢,识人不明?”
苏辰井摇晃着手指:“错啦,是因为这些大族长有格局啊,知道家族中根本不缺赚钱的,就缺会花钱的,所以败家子越花钱他们越高兴。
只是啊,这些大家族的族长并不清楚,光会花钱也是不够的,因为败家子与败家子之间呢,也是有格局高低的。
你想昂,一般的败家子会把钱花到哪儿呢,无非是吃喝嫖赌四个字上。
可靠着四个字背后吃饭的人,都不是什么真正缺钱的人,所以这种钱花出去啊,本质也就是从一个大口袋换到另一个大口袋,下头根本没有什么实惠。
但咱们这样的败家子不一样啊,咱们的显圣计划,是把钱给真正需要钱的人,这人拿钱买了米,不光他能吃上饭,种田的人也有钱了,种田的人有钱了,拿钱去买工具,买牛,养牲口、打铁的人也有钱了,养牲口的有钱了可以盖屋子,打铁的有钱了可以修房子。
你看,同样是往出拿钱,咱这一份钱办了多少事,实惠了多少人,格局能同一般败家子一样么,嗯?”
倪孝铠一开始是觉得有些羞耻的,因为他觉得,往出拿钱就是往出拿钱,不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听着听着,他却莫名的觉得特别有道理,听到后面,他甚至有种莫名的兴奋,恨不得立刻背个麻袋出去发钱。
他觉得自己可能中了某种毒,而毒素的来源,就是苏辰井那张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