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重逢后,梁置礼对她说的第六句话。
但她丝毫不觉得这是来自旧情人的某种暗示,好像真“贿赂”他,就能拿到耀京品牌部的入场券似的。
相反,她只觉得那声漫笑下,是梁置礼对她不告而别的嘲弄。
作为耀京最高层,梁置礼怎么可能去给某个下属开后门,这与他一贯精英的成长认知相违背,一旦被爆料出来,对耀京将会是毁灭式的冲击。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最不屑使用“关系”和“人情”。
只是,除了那一次。
陶玉知,他是在试探,试探这位分手多年后的前女友,在面对生活的愚弄,还能否保得住当初那份离开他时的清高。
毕竟在前男友手下讨生活,很难不露出狼狈相。
见陶玉不说话,梁置礼渐渐收了笑意,顿了顿,他说,“我看到你的申请了,耀京的品牌部——”
陶玉迅速截断他的话,“我知道,很难,但我想试一试。”
她轻声回:“看在过去‘故人’的份上,梁总,别放水,也别为难我,好吗?”
结果该怎样,就是怎样。
“'故人'?”
梁置礼目光侧了侧,揪住她话里的那个关键词,“你倒是终于承认了,不过晚了,这个故人并不想当你的‘故人’。”
“陶玉,有些当,上一回便罢,别指望我会上第二次。”
尤其是她这样带着楚楚可怜的表情,恳求他时,一双杏眼清澈得像两颗琥珀色的玻璃珠。
陶玉低下头,后颈的碎发跟着掉下几缕。
还是被他识破了,她从未想利用和梁置礼旧识的关系开后门,却怕他始终记着以前的事,给她难堪。
但幸好,他还是那个骄傲的梁置礼,不屑于做出刁难前女友的举动,于是她回:“我知道。”
梁置礼眼睛很利,半响没说话,临走前,他平波无澜地丢下一句话:“同事投票的环节占十分,这是一般公司的做法,在耀京,虚假的拉票形式即便不能杜绝,也不会成为每个耀京人想要向上走的障碍。”
陶玉抬微微一怔,抬起头时,他已经离开了。
长腿阔步,留下一阵风。
第二天,路演开始。
选择参加竞聘的人随机抽号,将在耀京一众高层面前展示自己对所竞聘岗位的理解和可以达成的目标。
就连每个人人PPT页数都做了限制,十页,在这十页PPT里去总结过去、提炼现在、规划未来。
对于习惯性长篇累牍PPT汇报的人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
陶玉排在第九,Nancy第四,Jennie在申请时就被刷了下来,Elle选择继续留在扬城部分,她还是摆脱不了对父母的依赖。
Elle今早来办公室,咬唇对陶玉说:“昨晚他们喝得可嗨了,Nancy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最后说让大家给她投票,所有人居然都同意了,Tara姐,这太不公平了吧!”
许是有了昨晚梁置礼那番话,陶玉心中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嗯”了一声,反手握住这位初入职场的小妹妹,道:“职场哪有公平可言,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Nancy进去了足足一个小时,排在她前面的一个同事越等越惴惴不安,甚至以她的时长去评判成功的概率:“第一个进去的是半小时,第二个25分钟,第三个40分钟,主管竟然一小时!肯定是聊嗨了……我进去能说十分钟吗?”
陶玉安慰她:“其实也不一定……”
话音刚落,Nancy就从里面端着电脑推门出来,也不知她听见她俩的对话没,总之她气色很好,脸上又恢复了之前老爱端着看人的神情。
这会看陶玉,更甚。
经过她们身边时,很客气地说了声“加油”。
“完了完了,这是竞聘上了的意思吗?以后她就是我们扬城分部的高级主管了吗?”
陶玉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磨砂玻璃门,隐约能看见四个黑色的身影。
二十分钟后,陶玉进去。
梁置礼、覃观和Sarah分别坐在她面前,旁边是做记录的高秘书。
许是一大早已经看过好些人的路演,陶玉明显感觉到会议室的氛围没那么严肃,她进去时,覃观正笑着和梁置礼说些什么,梁置礼脱了西服外套,唇角泛起漫不经心的笑意,看到陶玉后,目光落在她身上,久到覃观和Sarah都感觉到了。
陶玉今天穿了一件珠光质地的丝质衬衫,下面是一条至膝盖的修身半身裙,剪裁贴身紧窄,勾勒出她不堪盈握的腰身,和光滑莹润的小腿。
大概是特意为了这种场合而买,与她平日里宽松休闲的风格完全不一样,Sarah夸她:“今天很不一样。”
“谢谢。”陶玉抿唇。
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梁置礼还这样当着众人面、毫不避讳地看她,让她想起和他确定关系的那半年,他深邃英挺的眼底深处总是有一团不克制的火。
令人心慌
她定了定神,捏着自己手心,走到屏幕前,打开自己的PPT,Sarah是品牌公关部的负责人,因而今天Sarah是她的主面,梁置礼和覃观辅面。
陶玉的PPT一反常态,做得很简洁。
规定的十页PPT,她甚至还专门用了一页来“谢幕”。
品牌部的人,除了善做PPT外,还需要会“表达”,过去她一直在屏幕后解决各种纠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甚至她最好性格模糊,像个透明人那样。
现在她决定站出来,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乃至质疑。
她很早就察觉到了耀京品牌部的困境,团队成员过于精英化,社交平台账号呈现出一种“高端假面人”的距离感。
陶玉讲到这时,Sarah仿佛找到了共鸣,她翻出陶玉的简历,大学是在国内读的,可能第一时间就会被HR筛选出去。
她给梁置礼发了条微信:【我很看好她。】
梁置礼看完后,不动声色将手机反扣桌面,反手将眼镜摘下搁在桌上,漆黑的眸,亮而幽深。
Sarah以为得到了大老板地认可,在陶玉说完后,正欲笑盈盈开口,一旁地高秘书忽而微笑开口,Sarah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高然礼貌询问:“目前总裁办还空缺一个岗位,不知Tara有没有意向到总裁办来?”
总裁办?
陶玉下意识去寻梁置礼,发现他正在瞧着她,一副谦谦君子清润沉稳的大boss模样。
她没想到还有这出,简直怀疑高梁置礼是不是出尔反尔故意在这种时候为难她,但见高秘书眼神异常诚恳,好似真希望她第二天就去总裁办报道。
那就意味着,除了吃喝拉撒睡的时间,剩下都要和梁置礼呆在一块……
陶玉想都没想就摇头,她小心翼翼斟酌措辞,“谢谢高秘书的……美意,我想,我还是更属意品牌部。”
在耀京,拒绝去总裁办工作,想必陶玉还是第一人。
老朋友兼同为合伙人的覃观瞥了梁置礼,视线在陶玉的简历上巡梭了两眼,心想,这家伙的反应不对啊?
总裁办要真差人,他现在就可以通知合作的猎头公司挖一百个优秀的秘书人才供他挑选,这个小职员的简历看起来很普通啊。
等等。
他眼尖瞥到,陶玉之前还在南加州大学念过书,只是为什么读了半年退学了?
他抬了抬下巴,怎么想地就怎么问出来了,“我记得南加州大学的新闻系在全美排名很不错,怎么退学了?”
他刚问完,身旁人就调整了下坐姿,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看来他问了个好问题。
陶玉强迫自己不去看梁置礼,只与覃观对视。
这个问题她有演练过,但当着梁置礼的面说出来,还是需要心理建设。
当年,她本以为她与梁置礼在高考完后就会分道扬镳,回到各自轨道上,谁知,梁置礼竟拉着她申请国外的大学,这事被梁父知道后,发了好一顿脾气。
但梁置礼坚持,于是梁父只好妥协,将他俩一块送往国外。
陶玉从未想过自己能去国外念书,还是全美排名第一的专业。那半年,是她人生迄今为止过得最无拘无束的半年,国外没有人认识他们,也对他们之间的牵绊不感兴趣,只觉一对俊男靓女,看着煞是打眼。
只是最后她还是提出了分手,那两个字一说出来,梁置礼根本没当回事,只当是自己昨晚闹得太厉害,他的女朋友在拿乔。
反正她什么样子自己都喜欢,偶尔发点小脾气,只会让他觉得她更可爱、更真实。
谁也没想到,陶玉走得那样决绝,一切就像蓄谋已久,一周后带着她的行李,消失在梁置礼面前。
电话、微信,所有能联系的方式全部拉黑,陶玉在美国只呆了半年,交的朋友也少,这个人走得干干净净,仿佛没来过一样。
梁置礼几乎快忘了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来的,整夜整夜地失眠,要靠大量的褪黑素才能入睡,认识覃观时,他已经调整了大半年,但依然很低沉。
覃观这一问,Sarah也好奇起来,关于Tara的学历,刚刚她也看到了,但她没问,只不过是她觉得学历只属于一个人的过去,工作后的职场经验和成长才是她最看重的。
但不问不代表不想知道,她更好奇的是Tara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陶玉默了默,手心慢慢渗出汗意。
她的余光里,梁置礼双臂轻轻抱在胸前,正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覃观和Sarah都是好奇,而梁置礼的神情,好似是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是天之骄子,在人生最恣意自由的时刻被甩,实在是一件不怎么好听的事。
“没什么特殊原因,”陶玉缓缓开口,心却漂浮在半空,没有着力点,不上不下的,“不喜欢了,所以退学了。”
梁置礼的目光跟着晦暗几分,忽然冷笑了下。
他看见她保持微笑的姿势,上嘴唇好似黏在了牙齿上。
他知道,这是她惯爱用的掩饰姿态。
越是这样,就越是像在极力掩盖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