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诉(她也有委屈要说...)

男人嗷嗷地求饶,话也说不清楚,呜呜啦啦的。

贺驭站在岸边看了一会儿,冷冷道:“两个时辰……”

“嗯嗯,”男人点头如捣蒜,还蹲下去往身上、头上撩泥水,表示一定会泡满俩时辰。

贺驭便不理睬他了,追上洛娘子去接聂小力。

他安静地走在后面,心里不由自主地又去想聂青禾在干什么。刚才听见男人和聂老婆子说要买聂青禾的时候,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把他们都捏死。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应该是因为小丫头是他救活的,当然不允许别人打她主意祸害她。

嗯,就是这样。他说服了自己,心里的焦躁就平和许多。

他们在路上碰到阿大阿二兄弟俩,贺驭让阿大送洛娘子回家,他则带着阿二去接聂小力,再把小力送去大哥那里。

聂大力得了聂青禾的叮嘱,只管在小院里好好做工,别的都不管。

而聂小力都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因为聂青禾说不必让他知道太多,他还小,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乖乖地跟着贺驭去柳记,又乖乖地呆在大哥身边,也不多问。只是忽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那里面写满了疑惑和探究,悄悄地打量着、听着,然后拼凑自己能理解的信息出来。

此时夜幕四合,整个金台城已经沉浸在黑暗中。弦月隐在西边的云彩里,忽隐忽现,星子也在云缝隙里若隐若现。

贺驭和聂大力告辞,带着阿二在已经打烊的面馆里吃了碗面,然后让阿二回去。

阿二连反对的话都懒得说,只跟着他。

贺驭没办法,只得道:“算了,你跟着吧。”

反正阿二也不是阿大,阿大会忍不住多问,还忍不住发表评论,说的话总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阿二挑了挑眉,跟着他往前走。

贺驭路过烂泥塘的时候,借着夜色水光,发现那个男人还呆在里面,不禁轻扯唇角,哼了一声。

卞老板吓得赶紧举手表示自己一直泡在里面,好在夏天泥水里也不会冷,只是水面蚊子多,咬得他满头包。

他倒是不想泡泥水,甚至想去召集人手找到贺驭打爆对方的头,可他刚爬了几步,下巴的疼痛就提醒他要冷静。能把他一拳打成这样的男人,满金台城有几个?

没有!

那这个男人是谁?那必然是来金台城养病的贺驭――锦衣卫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大人啊!

他是个牙行老板,在街面上混的,认识驿站、县衙、赌坊、客栈等等大小吏卒,消息灵通得很。

前阵子常驿使在大街上被掀下马的事儿,他们这些人可如雷贯耳呢。常驿使不想报仇?

当然想!

但是他去知府衙门一打听,就老老实实把尾巴夹起来了。

卞老板意识到自己狗屎运居然被贺驭给打了,哪里还敢动?当然是老老实实地泡在泥水里,就当泡药浴了!

原来那小丫头是贺指挥使的女人啊,自己真是瞎了狗眼,差点惹来大祸。

以后真的再也不敢打小丫头和她身边人的主意了。

贺驭和阿二来到聂青禾家的胡同口,这时候已经三更天,周围黑漆漆的,只有满天星斗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夜幕下周围人家窗外透出来的昏黄光晕。

贺驭本身话就不多,阿二更是个锯嘴的葫芦,两人如猎豹一样在黑暗静谧的巷子里穿行,寂寂无声。

很快各自找好藏匿之所。

此时聂家正大眼瞪小眼在闹意见。

晚饭时候他们已经闹过一场。

聂母把家里能吃的都交给张婶子保管,现在家里既没有钱,也没有粮,还没有油盐酱醋!甚至连点值钱的东西都翻不出来!

聂老婆子直接傻眼,先是骂聂母、聂父,又开始哭号自己命苦,逼着聂母去柳记借粮食和钱。

聂母自然不肯。

聂耀宗饿得不行不行的,就让她们别哭了,让聂老婆子赶紧把带来的面做饭吃。

聂老婆子只做他们三人的,不肯让聂母几个吃。吃完以后天都黑透了,也不能再逼着聂母去借钱和粮食,只能明天再说。

聂耀宗实在是累狠了,这辈子他何曾这样累过?以前来二哥家,他都是坐车的,吃得好睡得好,哪里受过今儿的罪?吃完饭他就嚷嚷着困死了,要睡觉。

聂老婆子原本想她和老头子带着聂耀宗睡东间,让聂母带着聂青禾和堂姐睡西间,结果要睡觉的时候聂耀宗不干了。

他嫌弃得很,“爹、娘,你们也太臭了!”

路上这两天聂老头子和老婆子没洗头洗澡,今儿一天又是风沙又是出汗的,折腾下来不但头发臭烘烘的,身上也一股子酸臭味,就跟腌咸菜腌坏了似的。

聂耀宗受不了,让他们出去,他要自己一个屋睡,浑然不管爹娘睡哪里。

聂老头子瓮声瓮气道:“那我们堂屋打个地铺吧。”

聂老婆子骂道:“我们老胳膊老腿儿的,打什么地铺?反正地上能睡,就让她们几个打地铺。”

她就跳下地去西间赶聂青禾三个到堂屋打地铺。

聂母立刻大声喊起来:“两个屋子,你们一人一间,倒是让我们打地铺,这样欺负人!”

她这么一喊,左邻右舍可都听见了。

张婶子一直打配合呢,喊道:“大力娘,你们来我家挤挤吧。要是再闹到衙门去,我给你们作证,这也太欺负人了。”

聂老婆子就催着她们赶紧去邻居家借宿,屋子让给她和老头子。

聂青禾示意娘和堂姐赶紧走,出去说话。

堂姐却不走,她对聂老婆子道:“奶,这么多年你压榨我二叔二婶,还不够吗?怎么你们来了,就要把一家子都赶出去?”

聂母拉着她让她别说,别跟老婆子硬杠,示意她青禾都安排好了。

堂姐却忍不住,向来安静不多言的她突然就炸了,她哭着控诉聂老婆子,“我才几岁啊,你就把我赶出来,让我到二叔家监视他们吃什么买什么,生怕他们多花一分钱。要不是我二婶是个好人,但凡摊上一个像你这样的二婶,我怕是早就死了吧!”

聂老婆子愣了一下,随即蹦起来狠狠扇了堂姐一巴掌,“死妮子,你个吃里扒外的,你说啥?我是你奶,轮不到你骂我,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抖擞,你看我明儿就发卖了你!”

这年头,父母长辈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没有一个孩子敢反抗的,她卖孙女是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

聂母立刻护着堂姐,“说话就说话,怎么打人!”

聂老头子也站过来了,阴沉着脸,“老二家的,你就这么教孩子?让她们记恨老的?你娘再怎么的也是长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还不赶紧赔罪!”

聂青禾懒得和俩老东西置气,她悄悄把一根洗衣棒藏在身后,等会儿直接敲晕了聂老头子,她们就离开家。

聂老婆子他们没钱吃喝,家里的柴火也要烧完了,不会有人借给他们。

聂青禾算着撑不过两天,他们就得滚蛋!

如果聂父没生病,她自然没法这样对付他们,聂老婆子也能去铺子闹,去官府告儿子媳妇不孝。

但是聂父病了!而且聂青禾已经演了一出大戏,那么多人作证聂老婆子来了就要钱,打得聂父吐血,要发卖孙女,还把聂父气晕住到医馆去,又把一家子赶出去鸠占鹊巢。

就这样了,还咋逼着聂父聂母养他们?就算黄娘子会背后使坏,给聂老婆子通风报信自己在柳记赚钱,那也没什么用。

聂父眼睛生病,干不了活儿,铺子自然不会给他钱。而她为了给爹治病,管铺子借了很多钱,人家自然也不会再给聂老婆子钱。

聂老婆子不管儿子眼睛坏了,逼着要钱,把他打吐血,还要发卖孙女,官府还能管她?街坊们还得指责她歹毒呢。

聂老婆子不占理,不能去铺子闹,不能去官府告,那他们留在这里没得吃没的用,聂青禾还一个劲地让他们出钱帮聂父治眼睛,他们能高兴?

为了不被二房连累,他们自然会尽快滚蛋的!

一切都在聂青禾的算计中,只是没想到堂姐会突然炸了。

原本聂青禾让聂红花去找堂姐,让她在绣衣楼住一晚上暂时别回家,等聂老婆子他们走了再回来。

可堂姐既担心她和聂母在家被欺负,又怕聂老婆子会逼着她一起回老家,就忍不住回家看看。

她到家的时候,聂老婆子正发飙没饭吃,见她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她小白眼狼,住在城里就忘了家里。聂老婆子还逼着她拿钱出来,说她在城里这么多年了,总也得有个十两八两的银子才行。

堂姐被逼得大哭,“我在绣衣楼做工,人家管饭管穿,不给钱,你是长辈,你帮我去讲理,让他们多给我一些钱。我四叔不是读书人吗?有身份,让他去说啊”。

聂老婆子骂她痴心妄想,“真是一家子窝囊废,屁也不是,这么多年,钱也没攒下两个”。

她不想钱没攒下是被她拿走了,只觉得没搜刮到就是亏了。

想起那会儿的事儿,堂姐就越发心寒,虽然早就知道爷奶是什么人,可临到头上,还是说不出的难过心酸。

自己从小就被奶硬丢过来,但凡二婶厉害一些看她不顺眼一些,自己这些年就别想好过。她越想越难过,又埋怨爹娘没用,不疼自己,奶要把自己赶出来,他们也不敢说不。

说起来她自小在聂老婆子的淫威下长到七八岁,还是到了二叔家才过上正常的日子呢。刚来那几年,她不懂事,害怕奶奶的毒打,不得不告诉一些事儿。后来大一点,看着二叔辛苦二婶为难,她的心就开始背离了。

尤其二婶有一年怀着身子没钱吃药,奶还强行把钱都拿走,后来二婶的孩子掉了,奶还说什么“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哪个女人没掉过一两个孩子?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你们怎么就特别”?

最主要的是二叔二婶对她是真的好,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奶派过来监视他们的就苛待她,给她吃穿和自己孩子一样,教她做针线绣花也是一样尽心严厉。后来她学出徒,二婶也大方地把她送去绣衣楼。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哪里能不感动?

再说了,二叔二婶赚钱,二叔的钱他们从来没藏过,就二婶赚的钱他们也没藏。倒是她去绣衣楼赚那三百钱,二婶坚持不让她告诉家里。

二婶说这钱要是给了大伯娘必然要留着给男娃子娶媳妇,给了奶就等于给四叔打水漂,让她自己收着攒嫁妆。

她亲娘都从来没给她打算过,见面也只会悄悄叮嘱她背着二婶和奶奶藏钱,到时候拿给二哥娶媳妇呢。

现在聂老婆子还想直接发卖了她,她能不炸么。

她最大的噩梦就是聂老婆子把她带回老家,随便找个老男人半卖半嫁了她,那样的话生不如死。

所以她一定要闹,闹得聂老婆子不想要她当孙女,把她丢在这里再也不管。

堂姐哭道:“跟我二婶什么关系?我二婶累死累活赚了钱都被你们拿走,我四叔读个书把全家人读得没好日子过。怎么的还不让我说了?你们就打死我吧,免得我这辈子就做只能给四叔做牛做马!”

这下聂老婆子直接气炸了,东间的聂耀宗都怒了,这是指责自己吸血虫呢,不能忍!

他赤着脚就跳下地,阴森地道:“云朵,你爹不在,我今日就代替你爹教训你。”

聂青禾蹙眉,她把堂姐拉到一边,让她别说了。

她对聂老婆子道:“听说过卖身葬父葬母的,可没听说过亲爹病得不行,卖身给四叔赚钱挥霍的。你们能去衙门告儿女不孝,做晚辈的也能去衙门告长辈不慈。爷爷奶奶可能没事儿,四叔怕是要被剥了裤子打板子呢!”

聂老婆子还想跳脚打聂青禾,却被聂耀宗拉住了。

聂耀宗看着聂青禾,这个小丫头说得不错,自己的确不占理。他虽然跟聂老婆子撒娇耍横,在家里怨天怨地,可出了门却也懂一些规矩。

他把爹娘拉开,让聂母带着俩女孩子出去借宿。

堂姐还心有不甘,想继续控诉他们。

聂青禾使劲拉走她,让她不要说了。

聂母拿着三人的换洗衣裳,聂青禾顺便把家里唯一的灯笼和火镰也拿走。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但是聂母对环境熟悉,让堂姐把家里仅剩的一点柴火也抱走,放到张婶子家外面去。

这下家里没柴火,看他们明早吃什么!

出了门,聂青禾笑起来,“走,咱们住客栈去。”

金台城别看不大,但是因为位置重要,书院和客栈可不少。书院有时候也会给人提供紧急住宿,算是做善事,不过她们三个女人还是住客栈方便。

堂姐擦擦眼泪,犹豫了一下,“那、咱还有钱吗?我的钱都放在钱匣子里了。”

聂母安慰她:“别怕,你的钱匣子不会丢,我让大力给拿走了,等他们走了就拿回来。”

堂姐:“那咱去绣衣楼对付一晚上?”

聂青禾:“太远了,不折腾,咱就近找个客栈对付一晚上就行。”虽然她没带钱,但是身份在,先住一晚上,明天再去付钱人家也会让的。下午时间太紧张,她忙着对付聂老婆子,没那个精力和时间去安排客栈。左邻右舍虽然让她们去住,可谁家都不宽裕,有些还男人女人挤一炕,自然不方便。

等她们三个走了,贺驭和阿二从暗处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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