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别!”
几个妈妈拖着纸鸢就要往院外走,盛知春急急上前阻拦,却被她们一把推开搡在地上。
纸鸢哭喊着被拖行着按在刑凳上,左右两个小厮早已备好了板子,专等着主母开口。
“我没有,不是我!六姑娘,六姑娘您救救我!”纸鸢挣扎着,却被人用麻绳捆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盛知春心中焦躁,只好再次跪下求盛璃月收回成命:“嫡姐,主母!纸鸢应当是无辜的,我那屋子里也并没少份例,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她一个柔弱的姑娘,打上一板子怕是就会晕死过去,实在是承受不住啊!”
盛璃月不耐烦同她纠缠,并没理她,只是挥了挥手,轻飘飘地说了句:“打。”
向妈妈得令,站在正屋门前,厉声吩咐着:“打。照死里打!”
两个小厮开始动手,板子如同雨点般落在纸鸢身上,小丫头疼得大哭,嘴上却不肯饶人。
“我没拿,就是没拿!春桃和秋菊两个蹄子如此攀诬我,我若死了,定化作厉鬼前来找你们索命!”
听到这恶毒的诅咒,春桃和秋菊瑟缩着往后爬了爬,爬到向妈妈跟前,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她。
“废物!”向妈妈怒斥一声,“你们两个都是死人子没吃饭吗?还不快快打死了事!”
盛知春知道今刻她们主仆二人是钉死了纸鸢不肯放,纸鸢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自然看不得她被人冤死。
焦灼之下,盛知春咬了咬牙,在板子再次落下之前,冲过去扑在纸鸢身上。
两个小厮见状,立刻停了下来。
这春小娘虽不受宠,但实是主母的亲妹妹,若是真的打了下去,打出毛病来,主母到时怪罪的自然也不是她。
念及此,其中一人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扭头,为难地看向台阶上的向妈妈。
纸鸢后背和腿上早已染满血迹,见盛知春扑过来,含着满口血沫连连推拒。
“六姑娘,您快闪开!别管奴婢!”
盛知春并不理会,她抬头看向屋里正专心点茶的盛璃月,笑得凄惨。
“嫡姐,这丫头坏了脸,又被打了这许多板子,怕是活不成了。您让我带回院里吧,我一定好生调教,绝不会让她再生事端!”
盛璃月没吱声,自顾自地注汤击拂,只是在听见盛知春的话后,长叹了口气。
向妈妈会意,挥手召来旁边站着的女使婆子,吩咐道:“春小娘乏了,先且拉过来赐座吧。那处血腥,可不敢让春小娘沾染,毕竟小娘还在病中。”
最后这话,是朝着盛知春说的。
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使婆子立刻走过来,左右搀扶着盛知春,将她从纸鸢身上用力拉开。
盛知春挣扎不过,看向纸鸢的眼中蓄满泪水。
纸鸢只是朝她笑着,闭眼摇了摇头。
“接着打!”
盛知春被按在圆凳上,制住手脚。
她不忍再看,却不得不听。
似乎是为了让盛知春宽心,纸鸢竟不再嚎哭,只是紧紧咬唇,硬生生扛着。
板子的重击声,院中女使的数数声,还有盛璃月点茶时茶筅的击拂声,一起入耳,盛知春几乎要当场崩溃晕死过去。
盛璃月嗤笑一声:“不是说一板子都挨不住吗,我看呐,正是皮糙肉厚,多挨几板也无妨。”
盛知春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早已变作血红。
她瞧着盛璃月的模样,突然笑起来,声音凄厉,犹如杜鹃啼血。
“主母,您如今怀胎大肚,竟还要随意打杀奴仆,当真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行善吗?”
盛璃月击拂茶汤的手一顿,面目狰狞地瞪向盛知春:“你敢诋毁主母?”
“妹妹不敢!”盛知春不卑不亢,“只是妹妹从不知道,侯府的规矩竟然是可以随意打杀奴婢,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盛知春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盛璃月福一福身,继续说:“天底下本就没有没做的事情硬要承担下来的说法,嫡姐若觉得纸鸢说的是假话,不如报官!至于我是不是诋毁,就请侯爷回来后再做评断吧!”
此话一出,撷月阁所有的下人全都噤若寒蝉,生怕侯爷真的回来了,会拿他们开刀。
可盛璃月却一把丢掉手中的茶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盛知春,随后竟拍着手笑出声来。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盛璃月笑出了眼泪,接过向妈妈手中的帕子轻轻印掉脸上的泪痕。
“和你说过,主君早就厌弃了你,不然也不至于你从我院子里小产,我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到现在。不瞒你说,自你小产以后,主君每日都会寄回家书,书上写了几句话,倒是关于你的。既然你如此思念主君,那就赏给你看看吧!向妈妈!”
向妈妈闻言,立刻走进内室。
盛知春隔着屏风依稀看到,向妈妈打开了一个梨花木箱子,又从中捧出一个玉匣来。
向妈妈捧着玉匣站在盛璃月跟前,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玉匣上抚摸两下,发狠一般抽出玉匣中的信纸甩在盛知春脸上。
“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侯爷寄回来的家书!”
盛知春慌乱去捡,未见全貌,仅凭信件末尾的几行字,就让她如坠冰窟。
“……盛氏心机狠毒,断不能留……”
没错,是她心机狠毒,她不知廉耻,她千方百计地勾引。
盛知春脸色灰败,抓着几张信纸,形容憔悴地瘫坐在地上。
盛璃月似乎心情大好,瞥见院中行刑的人停了下来,轻蹙蛾眉扶了扶云鬓。
“向妈妈,这几个小子像是还没认清形势。不若你领了他们的身契,通通发卖了出去,省的在我跟前碍眼!”
向妈妈点头称是,黑着脸往院中一站,还没等作声,几个小厮立刻邀功似的行刑。
盛知春回过神来,一面哭泣一面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到纸鸢身边,却被身旁的几个婆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纸鸢面如金纸,一双眼睛看向她,嘴角却扯出一丝笑,像极了当年被送到她院儿里时的年少模样。
“噗”地一声,板子似乎打断了纸鸢的脊梁。
她瞳孔微颤,望向盛知春的一双眼睛慢慢失了焦点。
纸鸢的七窍缓缓有血流出,再配上她未闭的双眼,竟让行刑人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
“主母,这丫头不中用,没打几下就断气了。”
盛璃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指上新涂的蔻丹,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那就丢出去喂狗吧。”
“哦,对了。”盛璃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瞥了还被按在地上的盛知春一眼,“春小娘应该这会子也疲累了,着人送她出去吧。”
说完这话,她阖上眼睛,一双手轻轻抚在小腹上,嘴角弯起一抹笑。
盛知春挣扎无果,呆呆愣愣地任由撷月阁的婆子将她拖了出去。
同时被拖出去的,还有用草席卷成一捆的纸鸢。
她想再看纸鸢一眼,可那些人粗鲁地推开她,拖着纸鸢从小门离开了侯府。
盛知春摔在石子路上,手脚都碰破了皮,一层层往外渗着血。
可她像是没了知觉,竟歪坐在石子路上,静静地看着纸鸢被拖走的方向发呆。
几个负责洒扫的婆子路过,将纸鸢落在地上的血迹清洗干净,石子路又变得光洁如新。
“小娘怎么了?怕不是疯了?”
“快别说了,她都敢顶撞主母,还是为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听说主君就要回来了,保不齐要发卖了她,咱们还是别触霉头了!”
女使婆子们窸窸窣窣的讲话声传入盛知春耳朵里,可她恍若未闻。
日头渐落,盛知春似是想起什么,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扭头想找纸鸢时,才想起纸鸢已经被他们害死丢了出去。
她自嘲地笑了声,拖着病体慢慢往回走。
快要掌灯了,趁着她今天尚有几分体力,还要回去做一些酥饼。
纸鸢最喜欢吃她做的酥饼了,从她病重以来,每每都要说上几句,就是盼着她何日能好,再给小丫头做上一回酥饼。
如今纸鸢离她而去,她身无长物,没什么好相送的,不如就做一回酥饼,也算是全了这些年主仆情谊。
盛知春慢慢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澄湖。
澄湖可真大啊,怎么来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如此远?
她突然心口绞痛,扶着湖边的巨石坐下,才发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满头满脸。
她坐在巨石上,平静地望着面前的澄湖。
湖面平静无波,可她不知为何,竟又想起了出阁前住的秋荷斋。
若是非要选一个的话,那她一定会选那一方小池塘。
澄湖虽大,可水面上干干净净,连片叶子都看不见。
池塘虽小,可处处都种满了荷花,一入夜,清香扑鼻,如入仙境。
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她的小娘,有她的纸鸢,还有她。
都说出嫁从夫,她曾经将一颗心都给了侯爷,可换来的却是不闻不问,还有那纸字里行间充满厌弃的家书。
若是就此死了,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盛知春望着湖面,脑海中跳下去的念头更盛。
若是死在这里,兴许还能追上头前去的纸鸢。
这丫头胆子小,若是让她一个人走那奈何桥,怕是要被吓得哭鼻子。
她站起身来,试探着朝湖中走了一点。
湖边泥泞,不一会儿便沾污了她的绣鞋。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湖中阵阵涟漪,也吹醒了盛知春。
她盯着自己满是污泥的裙角,哑然失笑。
为何她要死?为何死的不是他们?既然他们让自己活不下去,那自己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他们看看!
盛知春冷了脸,转过身来想要重回大路。
可恰恰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双手从她背后推了过来。
她惊愕之间慌忙转头,却只瞧见了一方蝴蝶穿花绣帕。
她伸出手无望地抓了两下,终是落入水中。
盛知春浑身被泡在冬日刺骨的湖水中,慢慢沉入水底时还在想,究竟是谁,如此不肯容她。
还能是谁,左不过是撷月阁的那位。
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见了湖水编制的牢笼外面,响起了吵嚷的嘈杂声。
不知是谁亮了火把,也不知是谁破水而来。
应该是娘亲吧。
她看着不远处身穿一身青衫温婉笑着的虞小娘,唇角终于染上一丝笑意。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定要为自己好好谋划,绝不再讨好任何人,绝不做妾,绝不要遇见顾景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