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宁堂和侯府其他地方的陈设相差不大,一样的简朴。
佛堂就设在萱宁堂后院,梅嬷嬷带着众人走进前院儿,在佛堂门口停了下来。
“郡主和六姑娘就且先在这里稍后,老太太正在礼佛,待老奴前去通传。”梅嬷嬷行了个礼,并不等她们回话,便推门进入佛堂。
佛堂厚重的梨花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一个跪在佛像前的身影。
盛知春凝眸望去,里面那人头发花白,神色虔诚地跪在佛像前闭目祈祷着,想必那就是顾老夫人。
门被关上,一旁的荣华再次紧张起来。
盛知春瞧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问:“老夫人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可怕?”
“那可不是!”荣华煞有介事地将她拉到一旁,鬼鬼祟祟地说,“你可是不知道,虽然祖母疼我,但对我比对兄长还严厉!我被逼着学了许多规矩,若是做错一点,就会被祖母罚抄经。皇上舅舅封了我郡主的头衔,虽说是金枝玉叶,可我瞧着我这日子过的,竟也比不上你一个庶女!”
“……”盛知春闭了闭眼,无话可说。
荣华还欲再说,佛堂门被打开,她连忙闭了嘴,老老实实站在旁边。
梅嬷嬷从佛堂中走出来,先是看了荣华一眼,随后望向盛知春,笑得温和:“盛六姑娘,老夫人请您先进去。”
盛知春点了点头,同梅嬷嬷道过谢后,独自一人走进了佛堂。
方一踏入佛堂,身后的门立刻被门口的两个女使关上,佛堂里便只剩下了盛知春和顾老夫人两人。
顾老夫人背对着她跪坐在佛像前,手上捻动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盛知春见状也从旁边拖来一只蒲团,跪在顾老夫人身后,虔诚祷告。
待到睁开眼睛,顾老夫人早已转过身来,慈爱地看着她。
“盛家六姑娘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慈安。”盛知春此刻跪着,便行了个跪礼。
顾老夫人抬了抬手:“罢了。”
见她要起身,盛知春连忙站起来,将老夫人扶到旁边的桌前坐好,自己则站在一旁等候听训。
顾老夫人一盏茶喝罢,才抬起头来瞧她。
“你便是盛家的六姑娘?”
“正是小女。”盛知春回道。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指了张凳子:“且坐下来说话罢。”
“多谢老太太赏赐。”
“不错。很是识礼。”顾老夫人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瞧着她看。
盛知春被上下打量着,倒也不羞不恼,只是一样笑着回望。
良久,顾老夫人长叹了口气,才开口问道:“你方才同佛祖许了什么愿,可否说给我听?”
盛知春愣了一瞬,捏住衣角的手紧了紧。
“小女同佛祖许愿,愿今生平安康健,安稳过这一生。”
盛知春并不敢说自己对着佛祖许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愿望。
她前世惨死,小娘和纸鸢皆不得善终。
今生本欲躲开,但瞧着背后的那些人似乎是不愿让她离开早就设置好的这一局棋。
既是如此,那么一身入局,将前世置她于死地的人全部拖下水,又有何不可?
她半低着头,纤长又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着,泄露了她的心思。
顾老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声问道:“是真心话么?”
她猛地抬起头来,刚巧对上老夫人深邃的眼瞳。老人那略显浑浊的眼窝之中,却清晰地倒映出她慌乱的神情。
她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老夫人站起身来,抬手在她额顶轻轻拍了拍:“你能有今日,实在来之不易。既已许下愿望,即便是没有佛祖的保佑,也要尽力一试,这才不枉此行。”
天色已晚,盛府早已掌了灯,唯独秋荷斋还一片黑沉沉的。
盛知春坐在廊下望着院前的荷塘,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纸鸢从背后瞧过去,不免叹了口气。
自从姑娘在侯府回来,便独自一人坐在荷塘前,已经坐了整整三个时辰,连午膳晚膳都没有用。
此刻天气还有些凉,若是再任由姑娘坐在那里,怕是明日便会受了风寒。
她从屋里拿了件斗篷,轻轻披在了盛知春身上。
“姑娘也要多挂念着自己的身子!若是受了风寒,自己难受不说,还要连累我们担心!”
盛知春肩上一沉,转头看过去,纸鸢的小脸儿早就拉了下来,嘴里还嘟嘟囔囔地,似乎有一千个不满意。
她扯出一抹笑,拍了拍纸鸢的手臂:“我自有分寸,你且宽心吧。”
纸鸢眼睛亮起来:“那,姑娘可要用些晚膳?今日小厨房做了姑娘最爱吃的炙羊肉……”
盛知春摇了摇头:“你去瞧瞧小娘,她那边若是没什么事,你便也回去歇着。我若有事自会叫你。”
纸鸢住了口,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盛知春摆手打断:“去罢。”
纸鸢一步三回头地离了盛知春的身,她才阖上眼睛思索起今日顾老夫人的那番话来。
听那话的意思,仿佛是在说她能有今生十分不易。
可是,顾老夫人又怎会知道她拥有两辈子的记忆?又或者,老夫人只是在说她能从这魔窟似的盛家活到今日着实不易?
总之,不论是何含义,最后那句话都是让她试着去拼一把。
佛祖从来是不挂念她的,这条荆棘路上,从来只有她自己。哪怕跌个遍体鳞伤,也要尽力一试,否则,怎会知道前途是否光明?
盛知春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她从竹椅上站起身来,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推门走进卧房。
一场细雨随着春风潜入渝州城颇有些寂静的夜里,细密的雨滴落在秋荷斋院前那片略显枯败的荷塘,激起一片片涟漪。
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荷叶的脉络汇聚在一起,滚落入荷塘之中,映出东方初升的朝阳。
盛知春缓缓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棂洒在她肩上。
昨夜伴着雨声而眠,竟一夜无梦,睡的十分香甜。这也是这几日她睡过的唯一一个好觉,看来荷塘里那些枯败的荷枝也算是物尽其用。
纸鸢推门而入,手上端着盆滚水,见盛知春已经起来,不由得有些惊异。
“姑娘竟然这么早便起来了?我还想着要怎样哄才能叫您起来。”
盛知春坐在床沿上默默思索着,总觉得今日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又有些说不上来。
见她微微蹙眉,纸鸢忍不住掩唇轻笑:“怎么啦姑娘,今日没了向妈妈叫门,您可是有些不习惯了?”
是了。往日比这会子还要早时,向妈妈早就过来将房门敲得震天响,怎的今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又在憋别的坏?
她任由纸鸢扶着在妆奁前坐下来,镜中人睡了个饱觉,皮肤细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纸鸢先是为她净了净面,这才从桌上拿了桂花油抹在手上,一点点梳着她又黑又长的秀发。
“今日向妈妈未曾来过,可主君却来过了。”
盛知春原本还有些瞌睡,听见这句话,连忙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主君来过了,还见了小娘,同小娘用了早膳才去上朝。”纸鸢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盛知春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主君见姑娘未起,知道定是昨日在侯府累着了,并没让奴婢们唤您起来,还说往后便免了您的晨昏定省,一门心思放在,放在……”
纸鸢皱起眉头,似乎忘了什么话。
“放在什么?”盛知春忍不住催促道。
“是了!放在伴读上面!”
伴读?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新鲜词?
见盛知春一头雾水,纸鸢一面动手给她挽着发髻,一面绘声绘色地解释着。
“听说是昨儿个夜里,顾小侯爷府上那位荣华郡主突发奇想,想要开个什么诗社。顾小侯爷觉得郡主不通诗词,便连夜上书奏请官家,说是要在侯府旁边专门为郡主设立一个学堂,平日便在学堂里学一些诗词歌赋。郡主开始是不愿去的,可后来不知怎的,非要姑娘你去做她的伴读。顾小侯爷听了,一早便送了拜帖,这才有了伴读一事。”
盛知春两眼一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可这厢气还未喘匀,纸鸢又说出另一个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还有,顾小侯爷似乎对姑娘你十分上心,还特意从他房里挑了个女使过来,说是以后就是您的女使,护送您每日前去学堂伴读。”
盛知春猛地坐直了身子,一不留神便被纸鸢扯痛了头皮。
“呀,姑娘,您慢点儿!”纸鸢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
盛知春顾不上许多,一把攥住纸鸢的手腕,带着丝希冀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纸鸢张了张嘴,抬手指向门口站的笔直的那人道:“就是她,顾小侯爷送来的女使。”
盛知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一个模样清秀皮肤却有些黝黑的小姑娘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瞧这样子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她嘴角抽了抽,抬手将小姑娘招过来:“你叫什么?”
小姑娘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回六姑娘,奴婢名叫朱雀。”
盛知春吓了一跳,有些头疼地瞧了瞧她,抬手示意纸鸢将她扶起来。
纸鸢皱着脸用力拉了两次,朱雀才反应过来,扬声道谢:“多谢六姑娘!”说罢,便又板着张脸站回了原处。
盛知春闭了闭眼,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这顾景琰送了个女使过来,究竟是何目的,是怕他不去伴读他的好妹妹,特意找个人过来监视么?
她颇有些颓废地坐在铜镜前,任由纸鸢摆弄着自己,待到妆成,朱雀仍旧笔直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瞧着她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样子,倒像极了顾景琰身边的诸辛。
盛知春微微叹了口气,试探着问:“你可知道诸辛?”
朱雀认真地点了点头:“奴婢自小便是由诸大人悉心教导,六姑娘且放心,只要有奴婢在一日,便再不会有人敢欺辱于你!”
瞧着她握紧拳头的模样,盛知春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丫头虽是有些愣,但着实讨人喜欢。既然顾景琰费尽心思塞了个人过来,那她便照单全收,管他是不是监视。
理顺了心绪,盛知春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站起身来,低声催促:“快些更衣,见了小娘便要去侯府,可莫要迟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