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历史上雄才大略一统山河驱逐四夷的庄武帝同车是什么感觉?
萧暥表示压力山大啊!
上车后魏瑄就一言不发地正襟危坐。眼睛偶尔扫到案上的公文,似乎被上面朱红的批示刺到了,立即收回目光。就像一个被喊进系主任办公室训话的学生。
萧暥看得出这孩子很紧张,一直绷着脸。
萧暥心道,孩子你紧张什么呀,我才该紧张好不好?你现在越怕我,我将来的下场就越惨!
想到这里,他觉得应该缓和一下气氛,趁机套套近乎。小朋友,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坑你,见到你绕着走,你也别那么恨我了,咱们和睦相处好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套近乎刷好感呢?
如果是现在的孩子,萧暥就可以跟他们聊聊游戏啊小说动漫啊二次元啊,再不然喜欢什么样运动啊,喜欢什么类型的妹子啊。有了共同爱好,什么话都好说了是不?
只可惜,这是在古代,你跟他说这些,人家小朋友云里雾里好不好。
除了最后一个话题,在每个时代都是受欢迎的!对,就是妹子!
可是拜托啊,就算你萧暥不要老脸不顾身份,这是位王子哎,而且还只有十三岁,正是青涩懵懂的年纪,你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妹子是几个意思?你是想进献美色谄媚邀宠?
而且就算是献美邀宠也轮不到你萧暥啊!庄武帝是什么人,将来后宫三千佳丽,皇后夫人昭仪婕妤容华美人,光是史书有名有姓记载的就达五十多人啊!据《庄武史录》记载,武帝到了六十六岁还娶了十七岁的灵容夫人,生了个儿子鸿安王。可见庄武帝在把妹这方面不仅天赋超群,而且精力充沛,还轮得到你萧暥来插手?
等等……还真轮得到。
庄武帝一生之最爱的女子叫贺紫湄,也就是那位芳年早逝的紫湄夫人,庄武帝为她相思入骨,在她去世的几十年里,灵魂画手武帝为她画了无数画像,还让术士施法,让画中人活过来。如果活不过来,就杀术士,在杀了一批又一批术士后,终于有一次庄武帝醉酒后思念深切中画了一张画,画中之人栩栩如生,招术士来一做法,果真庄武帝和紫湄夫人在梦中相会了,庄武帝大喜,赏赐了那术士无数金银珠宝,封为大国师。
这故事血腥又浪漫是吧?但由此可见这庄武帝不仅多情,还很痴情。放到现在,绝对是一大波妹子爱到心尖颤的霸道总裁范儿是不是?
可不巧的是,贺紫湄就是被权臣萧暥处决的啊!!!
记得书中所写的罪名是里通外敌。因为贺紫湄本名慕容紫湄,不仅是夷人,还是个混血美女。所以萧暥就给她扣了个里通外夷狄的罪名!
真不知道这原主是哪根筋短路了,还是一向权势通天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就那么把庄武帝最心爱的女人杀了。你说庄武帝将来收回大权后能不把你千刀万剐吗?!
萧暥心里不由叫苦,看来仇人相见,无论什么话题都有毒,怪只怪这原主真能花样作死!
他按着胸口哀叹了几声,心道孩子你将来谈个恋爱我绝对不干涉!
他心下茫然琢磨自己任重道远的保命计划,皱着眉头,心里正在发愁地紧,忽而感觉到好像从刚才起就有一道目光静静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就像有实体一般,意味明显地从他微蹙的眉间移到修长的眼睫,秀挺的鼻梁,又在温润细腻的脸颊上反复描摹停留不去,最后一路沿着他侧颜流畅的线条向下滑到他颜色浅淡的唇,再比着弧度优美的下颌慢慢下移,观察细致入微,都赶上扫描仪了。
萧暥一动不动,简直被看得心惊肉跳啊,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盯着的蝴蝶,那只猫正歪着头好奇地观察着,好像在犹豫是先扯掉翅膀玩玩儿呢?还是直接扑倒摁住?一想到这孩子将来可是要把自己千刀万剐的庄武帝啊,萧暥就觉得这目光如刀,刀刀见血。这是在琢磨该怎么解剖他这张脸吗?
当那目光一路向下移到他颈间时,萧暥实在扛不住了,轻咳一声抬起眼,他这一抬眼间就和一双专注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那是双极漂亮的眼眸,黑得摄人,无邪又剔透,俊美的脸上带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老成,他的神情很复杂,好奇,紧张,探求,又暗藏不明的敌意。
在偷偷观察被抓了个正着后,少年也是吓了一跳,但只一惊之后又立即恢复宁静,魏瑄悄悄垂下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等待发落的学生。有点委屈,有点楚楚可怜。
那少年的表情变化太快,一瞬间里翻卷千万的心思让萧暥猝不及防,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那个……”萧暥觉得他必须说几句话打破一下僵局。
可他还没捞到个话题开口,就听魏瑄低声闷闷道:“上次多谢萧将军送的雕弓。”
哦,这事儿啊,他不提萧暥都快忘记了。不就是一把弓吗,他居然还记得啊。萧暥有点感动。
既然好不容易有了个话题,萧暥赶紧顺着说道:“这弓用得可称手?”
“嗯,这阵子一直在练习射箭,”他又抬起头,眼睛里忽而亮晶晶的,“只是许久不见萧将军进宫了。”
什么?他没听错罢?在等他进宫?这个念头只是无由来在脑子里一闪。随即就有个声音对他道,瞎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这魏瑄见到他就像老鼠见猫一样又恨又怕。怎么会希望见到他?人家在跟你客气呢,你还当真了啊?
“哦,我前阵子去民间查访了一趟。”萧暥道。
闻言魏瑄一诧?“将军……去民间了?”
“是啊,臣去了趟安阳城,”萧暥说着就想起那几天的经历,叹气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啊。乱世里的百姓太苦了。”
萧暥说到这里不由有点心虚,因为他知道历史,更清楚原主都干了什么缺德事。那货既然能抛弃西京数万百姓于不顾,自己拉军队去捅曹满,就说明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爱民的人。
所以他现在这副为天下苍生忧国忧民的样子,太装了,简直有点鳄鱼的眼泪的意思。
见魏瑄有些费解地看着自己,萧暥实在趟不住老脸了。还是换个话题吧,毕竟这种国计民生的话题对一个少年来说太沉重。
他突然想起什么,眨了眨眼睛,“对了,臣还给殿下带了个东西。”
然后就在柜子里一通翻找,摸出了一个小玩意儿。
这是在小客栈里在那对姐弟那里买的小竹马,他当时觉得好玩儿,就带上了车,搁着当个装饰品。
前世还是萧宇的时候他有一辆代步的小车,挡风玻璃前常年搁着一只上发条的小青蛙,堵车的时候就让那只小青蛙跳啊跳,从左边跳到右边,再从右边跳回左边,够无聊吧。
此时,他只是当有趣儿就把那只小竹马拿出来:“路上给殿下带的。”
魏瑄蓦地一怔,讷讷地接过来,笨拙拿在手里摆弄着。
见他翻来覆去都不得要领。萧暥凑过来,“来,臣教殿下玩儿。”
他以前和狐朋狗友吹牛喝酒时勾肩搭背惯了,想都没想就挨了上去。
魏瑄肩膀明显颤了下,觉得这距离好像太亲近了,浑身不自在,刚想闪开,鼻子里就钻进一缕清雅幽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环绕了上来。而且……好像……还是从萧暥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个时代士大夫的衣裳考究的都会用熏香,这他知道,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心底浮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他飞快得偷瞥了萧暥一眼,一抬头又恰好撞见那温濡浅淡的唇,赶紧又移开目光。
萧暥拿起那只小竹马,戳了戳当中的小机构,竹马的四蹄就咯吱咯吱动了起来。
魏瑄看得新鲜,一双明澈的眼睛鲜亮起来。
萧暥很得意,嗯,这个不算是谄媚献美了吧?哈哈哈哈哈!
哪知道魏瑄面色只是鲜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垂着头,闷闷摆弄着手中的竹马。
又不高兴了啊?不喜欢吗?萧暥暗暗叫苦,这孩子的脾气可真是阴晴不定啊。
不过想想也是,晋王再不受待见至少是王子,这些民间孩子们的小玩具恐怕他看不上眼的。
萧暥有点失望,哎,他真的是从外地带来的哦。
只见晋王忽而苦笑一下,抽了下鼻子,“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个。”
什么?从来没有过玩具吗?这么惨?不会吧!
“殿下小时候都没有……”
他抹了把眼眶,突然道:“谢谢。”
然后低下头去,专注地摆弄着手中那只简陋的小竹马,就像端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看着那孩子那落寂的神色,忽然让萧暥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沧桑感,觉得眼前那个青涩未脱的孩子,突然间就变得老气横秋了。
萧暥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乱世中的人,成长得快,老去得也快。”
魏瑄这个年龄换在现代,正是青春灿烂,在操场上浑汗如雨的时候,可生于乱世,刚懵懵懂懂地开始记事,就必须面对残酷的命运,在险恶的斗争中迅速成熟迅速老去,从来没有恣意飞扬的青春。
朝为青丝暮成雪,一生犹如蜉蝣。
傍晚车队到达了鹿鸣山。
这里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大山,霞光映照着秋日的大片红松林,山峦绵延起伏,再往北十几里地就是大雍建国以来二十八位先帝的皇陵,皇陵周围还有后妃和重臣的陪葬陵。
经历了十多年的动乱,鹿鸣山的猎宫早就变成一片断壁残垣,没法住了。所以皇帝和到来的各路诸侯都在鹿鸣山的谷底里安营扎寨。
在靠近鹿鸣山的路上萧暥已经看到诸路的诸侯的护卫军队和各色旗帜。萧暥当然不识得各家的甲胄车式的差别和旌旗色彩。只看的眼花缭乱。道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彪悍的战马奔驰而过,扬起烟尘滚滚。
到了扎营的地点,他先送走魏瑄,就和秦羽去拜见桓帝。
秋深露重,山谷间寒雾升起,桓帝的营帐中已经烧起了炭火。
隔了半月有余,再次看到桓帝,萧暥觉得他的发际线更高了,额头上竟有些许纹路,他靠着火盆,穿着厚重的裘袄,手里捏着一窜包浆黯淡的云珠,迦南香浓郁的气息散发出来。
那珠子是明华宗的僧侣送的,大雍朝立国时就将清静无为的明华宗定为国教。历代的皇帝都迷信得很,桓帝也不例外,加上他新丧了妻儿,心中孤苦,看起来哪里像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帝王,倒是像一个青灯古佛前的老僧。
秦羽先向皇帝汇报了各方面的准备部署情况和明日秋狩开猎仪式的章程。
萧暥闻不惯那浓郁的迦南香味,悄悄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桓帝却突然回头看他,略微沙哑着问,“朕听说路上皇弟的车坏了,萧卿请他同乘,可有此事?”
萧暥赶紧道:“是臣准备不周,出行前没有检查好车辆。”
桓帝关切地问:“晋王没有扰到爱卿吧?”
萧暥道:“不敢,殿下谦恭有礼,怎么会打扰到臣。”
桓帝:“皇室子弟,也不是不能乘马,乱世中,不讲这些繁文缛节了,以后便宜行事即可。”然后他招了招手,宦者令曾贤就端上了一个漆盒。
“阿季这一路上叨扰萧卿,朕不能亏了爱卿,这是西南进献的蜀锦,就赐给爱卿吧。”
什么情况,只是请小晋王搭了个顺风车,居然还有赏赐!
萧暥有些懵,真的,这亲善宽厚的样子,完全是一派他梦寐以求的君臣祥和的场景啊!
青灯之下,桓帝就像一个看破红尘世事的老僧,安然恬淡,什么未遂的兵变,什么杀妻之仇,都是过眼云烟。
“朕听说你前阵子身体不好,这本《清心诀》你闲暇时可以翻翻,有助于清心养神,国事操劳,也要注意身体。”
萧暥赶紧接过来,“多谢陛下挂念。”
他简直有些怀疑,这桓帝是不是看破红尘要出家了?或者……就是演技太好了。
萧暥当然知道多半是后者。
和秦羽离开皇帝的大帐,四周已经生气了篝火、夜幕四沉,
大帐里,桓帝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帐外闪烁的灯火,他发现,这一次不是错觉。萧暥变了。
在深宫里的日夜,桓帝把萧暥这个人从头到脚研究了个透,秦羽或许感觉不到,但是敌人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
车轴损坏这种小事,以前的萧暥是绝对不会过问的。让晋王同车,对于萧暥这种戒备心极重的人,这更是天方夜谭。
难道说,是郑国舅之事对他的影响太大,毕竟皇后之死使得天下对萧暥口诛笔伐,居然使得他开始收敛锋芒了?打算向皇室示好缓和关系?还是……这……又是什么新的戏码吗?
他眉头一皱,对曾贤道,“去,把晋王给朕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