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个瘦长的人,都是一身带着兜帽的黑袍,脸藏在阴影里,即使是站在阳光底下,都透出一种蚀骨的寒意来。
苍青在他耳边催促道:“魏瑄,快跑!是他们的人!”
魏瑄不动声色。
他静静吃着他的油糕,既没有转身就跑,甚至连动都没动。
他很清楚,现在转身跑已经来不及了,反倒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若无其事道:“老板,你这油糕里怎么有牛蝇啊?”
“胡说,大冬天哪来的牛蝇!”那摊贩顿时扔下那两人,急吼吼地转身走进来。
一边走还一边道:“你给我找出来,有牛蝇我就吃下去!”
魏瑄不紧不慢道:“既然是你吃过了的,那我可不要吃。”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耍无赖!”摊贩双手叉腰青筋暴起。
那摊贩长着个公鸭嗓们,这一嚷嚷把路上的行人都吸引过来瞧热闹了。一时间摊铺子里闹哄哄的挨挨挤挤。
那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出人群去了。
苍青看着他们的背影,才算松了口气:“魏瑄,你运气好,这两人应该是他的随从。”
魏瑄也没心思再跟老板胡搅蛮缠了,付了钱,匆匆走出帐外。
夕阳下,那两人早就没了踪影。
斜阳苒苒,荒草萋萋。
魏西陵听到身后有动静,蓦地回头。就见初冬枯黄的原野上,萧暥一身蛮人的皮袄,长发梳成了数股细小的发辫,垂落到厚实的狢子毛领上。
他微微一诧,目光静默地投向萧暥。
萧暥被他看得有点尴尬:“入乡随俗,没办法。”
说着赖兮兮地摆摆手,往湖边走去。
“阿暥,”魏西陵叫住他,
萧暥脚步蓦地一滞,“嗯?”
“难为你了。”
萧暥怔了怔,心中忽然浮起一抹暖意,嘴上还满不在乎道,“没什么。”
说罢他大咧咧地在湖边坐下。
确实没什么,也就结了个婚……
萧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图纸:“这是北狄王庭的地图和兵力布局图。”
魏西陵接过来,就地展开。
这图画得颇为潦草,线条还跟扭得跟似树枝似的,跟谢映之所绘精密的军事地图差之千里,但是该有的,都标注了。
比如武库在哪里,粮仓在哪里,哪里有防御工事,哪里是军营等。
魏西陵是久经沙场的人,自然一看就了然于心。
萧暥道:“三天后,呼邪单于将在月神庙加封维丹为少狼主,之后就会联合五大部落,发兵中原。”
魏西陵凝眉:“看来拿下王庭,刻不容缓。”
萧暥点头,眼梢微微撩起:“眼下就有个现成的机会,维丹加封当天,单于和北狄各部落首领会前往月神庙,阿迦罗就在此时动手。”
“阿迦罗?”魏西陵的眉心隐隐一蹙,眼中的寒意深了几分。
萧暥浑然不觉,继续道:“我以前就说过,此人野心极大,他不仅想当草原大漠的王,还想挥军南下放马中原。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甘心向维丹这孩子俯首称臣的。更不可能任人摆布,成为他人手中剑。”
魏西陵道:“你是说,他要夺位。”
“没错,就在三天后的加封大殿。”萧暥眸光清利,“我们不如趁北狄内乱之机,釜底抽薪把王庭给端了!”
“你是说里应外合,奇袭王庭。”
萧暥目光灼灼:“阿迦罗三天后忙于夺位,根本顾不过来,而且他还以为我只是要带走嘉宁,和找穆硕复仇。殊不知我还有其他图谋。”
魏西陵问:“穆硕是何人?”
“此人是西墨部的首领,嘉宁告诉我,在兰台之变中,就是此人火烧宫室,害死了姑姑。”
魏西陵目光冷冽,“此人必死。”
“交给我。”萧暥道,“我答应过嘉宁,替姑姑复仇。而且穆硕当天也会去月神庙,正好除掉他。”
魏西陵蹙眉,抬起手按在他肩上,沉声道:“阿暥,不要冒险。”
萧暥点头:“我有把握。至于五部联军和王庭的骁狼骑,西陵,就看你了。”
萧暥知道,届时就算北狄人内乱,聚集在王庭的五大部落骑兵加上单于王庭的骁狼骑,也有十多万之众,而他们此番只带来三万骑兵。
毕竟若是大军出动,很容易被北狄人的游骑探知动静,提前防范。同时凉州也要留下军马布防。
所以此番王庭之战众寡悬殊。他们唯一占的先机,就是北狄王庭的夺嫡内乱。
“你放心。”魏西陵静静道。
然后他又问:“阿季怎么样了?”
萧暥道:“晋王已经混入维丹的营地,我另有安排……”
……
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沉。
草原上的晚风绵长不息,带着空阔辽远的寒意。
萧暥本来就畏寒,冻得手脚冰凉,悄悄地往魏西陵身边蹭了蹭。
心里一边暗道:这人也是奇怪,明明冷峻又无趣,跟个移动的冰山似的,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心。
湖水映出两人的倒影,暮风中涟漪迭起,层层荡漾开去。
沉默中,魏西陵问道:“阿暥,这几天阿迦罗有没有为难你?”
“我抓了北小王栾祺,他不敢对我轻举妄动,而且北狄王庭里,各派实力错综复杂,我想他们内部闹起来不好收拾。”萧暥边说,手悄悄地探向魏西陵背后。
魏西陵此番出来,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束髻,而是随意地将长发束于头顶,自然垂落,极为潇洒。
晚风中,那乌黑的发丝飘飘洒洒,萧暥又挨着他坐,时不时被那拂过脸颊的发丝撩得发痒。
某狐狸手欠的毛病又犯了。
他一边跟魏西陵一本正经地说话,暗地里偷偷揪住一处发梢,手指飞转。
他自己顶了一头小辫子心里怪不服气的,好兄弟是不是该分享一下?
当魏西陵低咳了声时,心灵手巧的某人已经编好五六根发辫了。被抓了个正着,搓着作怪的爪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魏西陵看了看天色,已不早了。
便道:“该回去了。”
萧暥刚想答应,就在这时,沉沉暮色中,他猛然看到食指上的玄门指环幽光一闪。
他记得上次玄门指环亮起,还是在撷芳阁遇到那靡荼花的时候。
他心中一紧,接着就听到风中传来尖锐刺耳如鸣镝般的疾啸。
魏西陵也听到了,蹙眉道:“什么声音?”
萧暥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声音他太熟悉不过了!
上一次在春暖阁的温泉雅间里,那一道刺耳的尖啸差点要去了他一只眼睛!
草!摄魂箭!
他来不及多想纵身扑倒魏西陵,几乎是脸贴着脸挡在了他面前。
特么的这可是带gps导航的玩意儿!一旦发出必然穿透人左眼!
紧接着,猝不及防的,他忽然感到唇畔温濡柔韧地触了一下。
那人的唇棱角分明,线条有致,还带着他特有的清爽的气息。
萧暥脑子里顿时一根弦断了。
靠!亲了……
虽然只是情急之中撞到了一起,但亲了就是亲了。
魏西陵一双凤眼微微因吃惊而睁大。
萧暥:糟糕……
魏西陵,战神,跟一个男人亲了,这会儿气疯了吧!
萧暥觉得自己简直作得一把好死。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碰到了就是碰到了。
他刚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摄魂箭瞄准人左眼,只要他挡在魏西陵面前。
反正他戴着玄首指环,秘术伤不到他,但是魏西陵决不能出事……
就在他脑中千头万绪翻转之时,忽然魏西陵一把揽住他的腰,利落地翻身压上。
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两人已经顺着草坡滚了下去。
初冬的草甸非常厚实,天旋地转之间,萧暥眼前只有颠倒的夜空和那人清俊的脸颊。
萧暥被魏西陵紧紧抱着,倒是没磕碰着,翻覆间鼻间萦绕的全是他独有的气息,清爽又温暖。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草坡下有一道堑沟,被树丛遮蔽着。
魏西陵迅捷地揽着他的肩膀,避入其后。
随即就他们听到了头顶上的草皮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透过一丛黄杨树干枯的根须,萧暥隐约看到两个人疾跳下马,他们穿着带着兜帽的斗篷,黑色的袍服在夜风中掠起。
他顿时心中暗惊,是刺客!
看来他们这会儿是来检查,刚才有没有命中目标的!
“我去抓个来审一审。”萧暥抽出宝刀,立即道。
“且慢。”魏西陵道。
萧暥刚想起身越出,忽然头皮被拽了一下,激起一阵抽痛,疼得他眼角发酸,硬是咬着牙才没发出声。
再看魏西陵,也是剑眉紧蹙,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刚想提醒你。”
萧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大好。
让你手欠!让你编辫子玩儿!
刚才天色已晚,他又做贼心虚,不知不觉里把自己的发辫和魏西陵的发丝绕结在了一起。
这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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