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公主

燕州

北宫达于封国公次日下令改燕州首府为上都城,并下令迁五千罪人奴仆黔首建燕国公府。

尘土满天的工地上,硕大的石块压塌了老人的腰,他佝偻着背向前踉跄几步后,重重摔倒在地,暗红的血从粗糙的膝头渗透出。

“老东西,别装死!起来!”

皮鞭狠狠得挞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脊背上,三两下就皮开肉绽。

“阿公!”

阿黍扔下手中的木料扑过去护住老人。

“你们这些渣滓还敢偷懒!耽误了国公府的工期,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暴雨般的鞭挞落在少年不算厚实的脊背上。

“阿黍,我没事,”老人挣扎着起身,扛起沉重的石块。

“阿青姐是不是忘了我们?”不远处有人叹气道。

阿黍倔强地咬了咬嘴唇,“咱们靠自己,不去求她!”

“阿黍,你别怪阿青,”老人抬头看向尘灰弥漫的天空,“阿青一定有她的苦衷。”

上都城外,一家古旧的客栈里。

青灯下,江浔介绍道:“郢姑娘,这位是玄门的褚先生,负责此番国公府工程的营建。”

郢青遥一惊,褚先生?莫非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就是玄门的匠作大师褚庆子!

她心中不禁感慨,谢映之言出必行,为了替她营救族人,竟然将褚庆子调来燕州替北宫达设计营建府邸。

她立即道:“久闻褚先生巧匠之名,此番为我等族人不辞劳苦,远赴燕州,青遥感激不尽。”

“我等奉命行事,姑娘不必多礼。”褚庆子说着便拿出工程图纸,铺展在桌案上。

江浔立即挑亮了灯,直入主题道,“此番之计划是借着工程营建之机,把郢姑娘的族人们救出来。”

能请到褚庆子替北宫达营建公府,北宫达必然求之不得。不会有太多戒备。但是这次行动也不是没有风险,百多号人扶老携幼,要从监工士兵眼皮子底下溜走谈何容易。

“国公府依山而建,我将在山脚设密道,届时可以通过密道逃到山中。”

“但是监工守卫怎么办?”江浔凝眉道,

一名玄门弟子道:“我可以玄法布下迷踪幻阵,虽然远达不到玄首水镜花月阵的精妙,但借着夜幕也能隔绝视线,蒙混过去。”

出逃的时间就定在月底,届时正是大燕百铢发行流通之时。北宫达忙于发行新币,一时间对工程监造也会有所放松。

此后的半个多月,大燕百铢在幽燕境内开始发行并流通。士族百姓在前一波种植香料作物里挣的钱都逐渐流向了北宫达的库房。士族民间无不怨言,但北宫达不管,你们种香料赚了那么多,不该分他一杯羹吗?

五月初,宣政殿,朝会

上官朗汇报了都阙关的营造进程后,就是柳徽冗长的月度财务报告。萧暥的腿又跪坐地酸麻了,他一边听一边目光漫无目标地游梭起来,因为魏西陵坐在桓帝身边,无意中就使得他愿意多看桓帝几眼了,看得桓帝暗自心惊胆战的。

晨光涌进大殿,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香雾间,魏西陵一袭月白丝袍如春雪,在初晨的春光下莹莹辉映。

他静坐如渊,端秀雅正,望之若芝兰玉树。

想起他皇室的身份,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从萧暥脑海里冒了出来——此刻的魏西陵风仪矜雅,简直比成天野得没边的嘉宁更像公主?

等等,他刚才想到了什么?

大雍的……公主?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骚动不已。

他竟敢把九州之战神比作公主?

魏西陵知道了,脸上都要掉冰碴了罢?

想到这里,他按捺着作怪的心思忍住笑,忽然就听到朝堂上一个声音响起:“江府尹和容绪先生已经滞留燕州月余,至今未归,萧将军就不心生疑问吗?”

冲着他来的?

萧暥循声望去,就见柳徽手持笏板耷拉着眼皮正襟危坐。

“这莫非是被北宫达扣留了?”杨覆附和道。

他这话一说,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有人道:“北宫达在襄州损兵折将,怎肯善罢甘休?”

“上回朝廷不是已经拟定了封地赏银(割地赔款)以求和的策略吗?北宫达还不肯罢休?”

“哪里,并非北宫达不允,而是萧将军说雍襄土地皆是战士拼杀来的,不能予敌!”

“那赏银呢?”

“萧将军说不能资敌。”

“这……容绪先生他们岂不是两袖清风前往燕州说和?”

“但什么好处都不予,凭什么说和?”

“这不,被扣留了吧?”

云渊赶紧让众人安静,然后道:“听闻北宫达正在铸造发行新币,容绪先生又是盛京商会的会首,也许是暂留北地,咨询顾问。”

他这话就把议题引到了铸币上。

宋敞接道:“据传北宫达铸造之新币名为大燕百铢,一枚大燕百铢重量约等同于七枚五铢钱,市面上却要兑换二十枚五铢钱。”

这话在朝堂上激起一片讶异之声。

这不是抢钱吗?

“一枚换二十枚,这是掠取民财啊!”

“他就不怕幽燕百姓士族群起反对吗?”

“北宫达手握重兵,反对又有何用,士人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吧!”

上官朗道:“如此一来,北宫达可在短时间内聚敛巨额财富,不妙。”

“何止不妙,倘若这种大燕百铢流入雍襄境内,势必骚乱中原之经济。”闻正道,“真不知何人出的毒计。”

萧暥暗戳戳想:就是本人的馊主意……

云渊道:“陛下,必须严守边界,禁止大钱流入。”

桓帝当然做不了主,他看向萧暥。

萧暥从谏如流道:“诸位所言有理。即刻封锁边界,禁止大钱流入。”

“既然萧将军发话,”唐隶乘机道,“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请萧将军解惑?”

“少府请讲。”

唐隶:“既然容绪先生为北宫达铸币参谋,那江府尹又是为何滞留不归?”

这一句话又将议题拉回到容绪江浔被扣押北境之事上。

又有人道:“容绪先生助北宫达铸币敛财,难道是为了相抵襄州之战的军费开销?”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杨覆立即道:“当初北宫皓死于襄州战场,北宫达怒欲发兵南下,是陛下与众臣议定遣使议和,并割地赔款以弥战事,可是萧将军却寸土不让,寸金不予,如今容绪先生和江府尹只身犯险北上,二人若果然因此被扣,诸位却安然在大殿上坐而论事,岂不觉心有所亏吗?”

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

“忠贞之士为国赴险,朝中某些人却如此吝啬!”——某些人当然指的就是萧暥了。

“如今月余未归,肯定是被扣留了!”

众人咄咄相逼,云渊等人则都是实干之臣,并非辩士,盛京系显然是乘江浔不在,借着容绪等被扣之机,发难于萧暥。

魏西陵面如冰霜,按在袍服上的手,骨节突起,但他没有说话,他也不能公然替萧暥说话,只静静看向萧暥。

感觉到到那人静默的注视,萧暥心中就有了底,他笃定道:“诸位放心,江府尹和容绪先生只是小留北境,我可在此担保,他们端午之前必归。”

闻言杨覆怔了怔,现在距端午不过三十天,端午前必归?萧暥怎么如此有把握?

换言之,北宫达又不是你下属,你说端午前放人,就放人了?

柳徽见萧暥竟如此有把握,暗思他必有留手,利用此事发难已经不成。

于是他转换了角度,不紧不慢道:“可现今到端午尚有一月,京兆尹主管京畿三辅,关系京城稳定,空置一月恐京城生乱,臣以为,可先遣人代领之。”

唐隶立即心领神会道:“臣推荐前司农丞郑绮任代京兆尹之职。”

萧暥一惊,没想到他们要争京兆尹的职位。

他心思电转,立即想到仙弈阁血案里,郑绮等人因负伤被迫休息,现在伤愈,想要回朝了。

如果郑绮代领京兆尹,盛京系就掌握了京畿要地。于他是大不利。但他手下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总不能让云越去当京兆尹吧?那还不得把京兆府兵全发展成城管大队,把整个大梁的话本铺子翻个底朝天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道:“若郑公担任京兆尹,京畿的百姓还吃得上饭吗?”

言外之意郑绮贪得无厌,他一当京兆尹,京畿百姓就没法过日子了。

“闻正!你这什么意思?”唐隶脸色顿时难看了,

闻正根本不理睬他,“陛下,臣愿兼领京兆尹之职。”

杨覆立即道:“不可,闻部丞主管兵事,为招募兵马筹集军饷可谓宵衣旰食,再兼任京兆尹,疏漏了兵马粮草之大事,若北宫达突然来袭,该当如何?”

“若北宫达来袭,臣愿为陛下一战。”魏西陵清声道。

桓帝一诧,连忙道:“皇叔亲自出战,朕还有何忧?”

大殿上,柳徽杨覆等人猝不及防,他们没想到魏西陵会为闻正解围。

但是细想一下也合情合理,闻正性格刚毅,为人正直,魏西陵向来欣赏这一类人。而且魏西陵此番进京,本来就是护卫京畿,防备北宫达南下的。

最终朝议决定,让闻正代领京兆尹之职,等端午前江浔归来。若江浔届时不归,再另为计议。

散朝后,萧暥几步赶上闻正,拱手道:“今日朝堂上,多亏闻部丞忠直任事。”

闻正毫不客气道:“我此举全然为国效力,将军无需谢我,且我闻正不朋不党,不与忘恩负义之小人同行。”

萧暥明白了,闻正这是表明他今日朝堂上不是帮萧暥你,而是为国任事,你不要搞错了,和你没什么交情。

他本来只想说句谢谢,没想到北怼了一脸,他还来不及说什么,闻正已拂袖而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萧某人楞在原地,忽然感到有人站在了他身边,阳光洒落在他如云衣袖上,低调的蛟龙暗纹泛起的淡淡金色迷了他的眼。

只听魏西陵沉声道:“真相澄清不会太久。”

萧暥反应过来:他这是想宽慰我?

其实萧暥被人骂习惯了,神经真没那么脆弱,不就是被人冷眼,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见他不说话,魏西陵又道:“闻正忠直之人,一旦了解真相,他必然会重新认知你,今日之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难得魏西陵说了那么长的句子,可萧暥脑子里却忍不住勾起了刚才大雍公主的念头,他看着魏西陵白衣佩剑地站在阳光下,艰难地忍着笑。

“怎么了?”魏西陵发现萧暥的嘴角微微抽搐着。

“没啥,”萧暥指尖悄悄勾了勾魏西陵的衣袖,“衣裳挺好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朗朗一道声音:“君侯,萧将军。”

萧暥回头就见宋敞和上官朗正向他们走来。

魏西陵冷冷抽开衣袖,转身向两人打了招呼,便走了。

“魏将军不跟你同行,还有我们啊。”上官朗笑道,后日修沐,我和静轩想去尚元城打桌球,萧将军可愿一起去?”

萧暥欣然答应,做了那么久的孤臣,如今终于有人并肩而行了。

一日后,大梁城郊

雨下了一天一夜,到了清早,还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

老里正站在自家屋檐下,担忧的看着天色,这雨虽然转小了,但不知道田地里春耕种下的秧苗怎么样了。他正打算披上蓑衣去田地里四处转转,就在这时,几个村民匆匆忙忙地推开院门,大声道,“里正,不好了,村头曹家沟的堤坝被水冲垮了!”

老里正一愣,那是春耕新开的田地,堤坝也是新修的,怎么说垮就垮了,他来不及穿蓑衣,拔腿就往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