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弑君

建章宫前,风雪渐停。

萧暥率军歼灭了余下的苍炎军,终于冲入大殿。

冰封的大殿里寒意袭人,只见魏瑄单膝跪在满地的尸骸间,低着头,肩胛微微颤抖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俊秀的脸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火光下显得清寒尖削。

“阿季!你怎么了?”萧暥赶紧上前查看。

“我……无事,”魏瑄咬紧失血的下唇,艰难道,“皇叔……他……”

萧暥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急忙问:“西陵怎么了?”

“他们诱他进宫……在沿途……埋伏重兵……”

过了司马门就是长宁巷,这是入宫的必经之路。

长宁巷两边是峭立的宫墙,高约有丈余。两墙之间有飞桥相连,呼延钺此刻就矮身弓背地潜伏在飞桥上,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天空一轮圆月照撒下满地清霜,照出他坚冷如岩石般的轮廓。

暗夜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他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这一夜,他将刺杀九州最为善战的男人!

长巷的那头传来了清冷的马蹄声。

呼延钺的背如同绷紧了弓弦。他手持一架连弩,这是北地最强劲的弩,一发七支狼毒箭。每支箭的箭杆都有食指粗,带倒刺的三棱箭头,还喂了剧毒,以确保一中必死。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长巷的尽头出现了一支骑队。他们人不多,只有十人。

呼延钺扣弦的手指顿时绷紧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急,等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也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西陵,小心!”

呼延钺心中一沉,来不及瞄准,仓促扣下弩机。

嗖嗖嗖——七支狼毒箭迎风而来。

魏西陵在飞驰的马背上仰身,手中长剑凌空掠去,将毒箭纷纷扫飞。

呼延钺见一击不中,知道已经失去了先机。

主君有令,如若失手,立即撤退。

可是呼延钺却没有撤。看着中原的战神已就在眼前,很难忍住杀他的欲望。

他就像一只掠食的巨鹰从高峭的宫墙上飞跃而下。长戟以雷霆之势横扫而来,连激起的劲风,都带着灼热的杀意。

魏西陵敏捷地在马背上一闪身,长戟的刀锋擦着他腰际如惊雷般扫过。随即他手腕一转,长剑如虹贯出,剑势迅如流星,振碎一片刀光。

几个回合下来竟是不分胜负。

与此同时,埋伏的苍炎军从四周杀出,与萧暥率领的锐士冲杀在一起,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

激战。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萧暥抬起头,只见明月当空,怎么会下雨?

紧接着,他就发现是宫墙两侧的避水兽蚣蝮开始喷水,飞溅的水花中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松香味。

萧暥心里猛地一沉,不好,是火龙油!

“撤出这里!”他大声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长巷尽头厚重的木门缓缓地关闭了,蚣蝮口中还在不断喷涌出水柱,地面的青石板都浇湿了。空气中弥漫起火龙油特有的松香味。

魏西陵一剑格开长戟,策马回首间,只见两面宫墙上喷出的火油形成了一道道飞瀑,奔流而下。

此时呼延钺也察觉到不妙了,“你们想同归于尽吗?!”

话音未落,就见飞桥上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人影,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甚是显眼,照出桓帝阴沉的脸。

桓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放声道:“皇叔,萧将军,为了清除苍冥余孽,朕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得意地接过火把,“只有送你们一起上路了!”

说罢,将燃烧的火把向下掷去。

眼看火把就要落地,魏西陵跃马凌空,长剑一挑,火把在空中掠起一个明亮的弧度,被萧暥稳稳接住。

他想都不想,往上一掷,火把正好落到飞桥上,顿时把飞桥上的风幕点燃了。

皇帝吓得像一只猴子似的从桥上跳下来,惊慌失措道:“着火了,快,快救火!”

他脸上被烟熏地焦黑,恨得咬牙,“弓弩手,放火箭!”

十多名金吾卫应声而来,沿着宫墙一字排开,引燃火箭。

嗖嗖嗖——

数十支火箭向长巷中攒射而下。

众人立即刀剑格挡。

乱飞的火箭碰触到地上的火龙油,顿时火焰腾起,黑烟滚滚。

“西陵,往南撤!”萧暥在混乱中道。

长宁巷南北纵向,极为幽深,火势要烧到南巷还需要些时间。

只要能在火焰蔓延到南巷之前撞开宫门,就能来到外面开阔的大殿前。

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中,众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厮杀了,在幽长的甬道里,被火势紧逼着,迅速往南巷撤退。

俯看众人被烈火浓烟包围在狭小幽长的宫巷里,桓帝眉飞色舞,嚣声道:“烧死他们!哈哈哈!烧死他们所有人!”

他的笑声未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风荡起,月光下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一晃。

刀光起,鲜血飞溅。

桓帝捂着血流如注的喉咙,不可思议地回过身:“你……胆敢……弑君……”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魏瑄利落地一脚将踹下了宫墙。

这变故发生地太过突然,四周的金吾卫惊地目瞪口呆,一时全都僵立在原地。

魏瑄面色透着阴森的苍白,衬得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深如旋涡,透不出一点光亮。让人不敢对视。

他冷道:“刚才,陛下不慎摔下去了,还不快开宫门,下去营救!”

“喏!”几名金吾卫惊慌失措地跑下阶梯。

这时候云越的接应军队也到了,宫门被缓缓打开。呼延钺趁着这个机会像一支利箭般射了出去,在夜幕下消失无踪了。

此刻萧暥等人也没有工夫再去管呼延钺的去向了。在击溃了苍炎军以后,火势已经向各处宫室蔓延而去。

夜已深,整个宫城沦陷在烈焰的包围下,桓帝最终做出了和疯王一样的事。

魏西陵和萧暥一边指挥士兵们取水救火,一边搜索魏瑄和余下的活着的人。

“可看到晋王?”萧暥抓住一名金吾卫问。

那名金吾卫战战兢兢道:“晋王……晋王杀了陛下,不知去向!”

到处都是浓烟和大火,建章宫里的冰雪也被热浪烤融化了,变成雪水潺潺流淌。

大火烧了一整夜,到天光破晓的时候方才渐渐熄灭。

魏西陵和萧暥找了一夜,除了在融冰的建章宫里找到了被屠杀的死囚们和大臣们的尸体外。再没有什么发现。

长夜过去,血红的朝阳升起,照在宫殿的废墟上。

大梁宫室已成一片断壁残垣,余下的只剩烧焦的宫宇和层层叠叠看不清面目的尸体,金吾卫的、苍炎军的、锐士营的、都焚烧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阿季……难不成?

萧暥不愿意往最坏的可能去想,他忍着心口阵阵的悸痛,在一具具烧焦的尸体间反复辨认,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有阿季的。武帝那么牛逼的人不会被烧死在这里!

但是直到日色西斜,暮云漫天,整整寻了一日,翻遍了所有断壁颓垣,都没有找到魏瑄的踪迹。

萧暥终于精疲力竭,倒在了魏西陵怀里。

入夜,开始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及时,历经杀戮和大火后,弥漫在大梁城内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洗涤一清。

魏瑄浑身湿透地走在高低不平的泥地上,这里他几个月前被贺紫湄绑架来过。

这里是大梁城里最混乱的地方,外乡流民、三教九流、江湖帮派,人员混杂。这里也是大梁城的藏污纳垢之处,现在成了他最好的藏身之处。

即使是雨夜,这里也依旧热闹非常。耳边熙熙攘攘,时不时传来妓子放肆的娇笑,鼻间充斥着酒气油烟和各种混杂难辨的味道。

这里阴暗肮脏混乱,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魏瑄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房檐下,蹲下身,蜷缩在角落里,挨过这个潮湿的夜晚。

此刻他的头脑里浑浑噩噩,风长离的血渗入眉心,仿佛打开了什么幽潜的禁忌。

他不仅将前世的记忆完全想起来了,连三生幻境中的生死爱欲都无比清晰地映入脑海。

彻骨的痛苦,极致的欢愉,艰难的隐忍与难灭的欲望,将他的灵魂吞噬。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疯的怪物,只想找一个地方,一个照不见阳光、没人发现的阴暗角落藏起来。留他一个人和疯狂的心魔搏斗。

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头欲望的凶兽,咆哮着撕扯着理智的铁索。想要挣脱出来。

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战斗,也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他在这场战斗里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甚至连每一口呼吸都是无比沉重的。

他抱着膝盖,疲惫地靠在一个破水缸边,漆黑的双眸失神地望着眼前纷繁的雨丝。

雨中,巷子对面的店铺的窗口亮起了氤氲的灯火,透过雨幕看来朦胧一片,温暖又悲伤。让他想起住在萧暥府邸里,那短暂的欢愉时光。

他们曾在烛火下共饮合卺酒。也曾在红烛帐里倾诉衷肠,美好地让他觉得不真实。在萧暥府中的那段日子,大概会成为他一生中最愉快的光景了。

就在他缓缓放下戒备,漆黑冰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缕疲惫的温暖时,忽然后脑被猛撞了一记,他霎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双牛皮靴踩在水坑里,溅起数个泥点,落在魏瑄苍白的脸上。

火把下,一只粗短的手掰过他的脸。

“这小子长得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是个傻子。”另一人道。

“把他关在笼子里,买主也未必知道他是傻子,带走!”

平沙城位于雍、凉、幽三州的交界之处,此时城外无垠的旷野上旌旗猎猎,阵列森严。

中军大帐里,北宫达高居座首,左边依次是别是幽州牧北宫梁、范阳侯北宫京等北宫氏诸侯,右侧依次是豫州牧虞策、巴州牧赵崇,以及渑州牧张鹞等诸侯。

北宫达沉声道:“诸位,萧暥弑君犯上,屠戮大臣,火烧宫城,罪不可赦,本公决意起大军征讨之,诸位意下如何?”

虞策当即应声道:“萧暥以臣弑君,大逆不道,我与明公合兵击之,以讨叛逆!”

赵崇也道:“愿合兵讨逆!”

与会诸侯纷纷表态,“萧暥弑君,人神共愤,我等愿组成联军共讨之!”

钟纬道:“诸位将军联军讨逆功在社稷,然联军需要一位盟主,以统一号令,方能齐心聚力克敌制胜。”

赵崇道:“北宫将军世代公卿,德隆望重,北宫将军当为盟主。”

张鹞也道:“此会由北宫将军召集,这联军盟主当然是北宫将军了。”

北宫达很满意,道:“萧暥小儿弑君祸国,本公愿与诸位勠力同心,共讨国贼,匡扶社稷。”

此役,北宫达出兵五十万,北宫梁发兵二十万,虞策、赵崇、张鹞各领兵十万,又将新封的各路侯都算上,集二十八路诸侯,起一百三十万大军,以名将左袭为联军主帅,浩浩荡荡进发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