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诸侯大战

都阙关前的旷野上,两军对垒,长剑出鞘,刀戟如林,森然杀机扑面而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只有战马的响鼻声和萧瑟西风吹荡起旌旗的猎猎作响。

中军阵中,左袭默默地拉下头盔,冰冷的面罩遮住整个脸庞,透过狭长的眼窟,一双森冷的眼睛望向魏西陵。

世人皆知魏西陵最擅长轻骑兵作战,但他此刻却在都阙关下摆开阵势,这显然是要跟诸侯联军面对面进行一场阵地战了。

这就有点迂腐了。

左袭森冷的眸中凝起两点幽幽的火苗。

他早就听说魏西陵为人光明磊落,他没有在昨夜趁他们刚到都阙关立足未稳之际前来偷营,看来人言果然不虚。

也许是由于他世家出身的背景,他不屑于偷袭,也许是他料到了昨晚自己在营地里设了埋伏,总之魏西陵没有选择连夜袭营,而是选择在都阙关前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阵地战。

但是凭他一支孤军就要挑战天下诸侯吗?太骄狂了。

朝阳从浓云后面裂出一道金光照耀在左袭的盔缨上,燃起一团如血的艳红,幽深的眼窟里射出森冷的杀机,那就如你所愿。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无论是初秋苍凉的战场,还是传说中从无败绩的对手,都让他感到莫名的兴奋,有些人就是为了战争和杀戮而生的。

但就如一个好猎手极为沉得住气一样,他并不急于出手,而是让虞珩率领沙洲铁骑,先进行试探性的攻击。这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先虐玩,再屠杀。

沙洲铁骑,也被称为沙蛇,之所以被称为沙蛇就在于行动迅捷和善于突袭。

随着左袭一声令下,激烈的战鼓声响彻云霄,苍凉的号角声中,虞珩率领沙蛇骑兵从漫卷的烟尘中杀出。

他们灵活地避开严阵以待的中军,直扑相对薄弱的军阵右翼,试图在那里打破一个突入口。

紧接着,大将庞岱率领数千铁甲森然的刀盾兵压上。

——这也是左袭经常用的战术:先以骑兵侧翼冲杀,扰乱对方阵型,再配合重甲兵推压碾平。

滚滚烟尘中,如雷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卷来,大地似乎都在震荡,锋利的弯刀在昏暗的天空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中军阵中,魏西陵不动声色道:“放箭。”

无数冰冷的箭矢掠空而起,如疾风暴雨般向着冲锋的沙骑倾泄下来。

“竖盾!”虞珩大叫。

冲在最前面的沙蛇们在颠簸的马背上立即身体一缩,将团盾举过头顶。

“笃笃笃”

连接不断的闷响中,锋利的羽箭插上了厚实的盾牌,只有少数穿过盾牌的空隙,刺穿骑兵的皮甲。

在付出了十数骑代价后,沙洲骑兵推进的速度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转眼间已经冲到了阵前。

迎接他们的是尖锐的拒马。

狂飙突进的战马带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撞上了尖利的拒马刺,坚硬的木刺瞬间穿透骑兵们的身体。拒马阵前一时鲜血激溅,人仰马翻,骑兵的冲锋速度一缓。

虞珩眼中迸发出一抹狰狞的厉色,急吼道:“跃过去!”

沙洲铁骑不愧沙蛇之称,随即拉高马头,竟凭着精湛的马术高高越过拒马的尖刺。

“长矛兵准备!”魏西陵冷冷下令,

最前排的锐士立即将手中的木盾往地上重重一顿,顷刻间形成了一道厚重的盾墙。盾墙之后一支支锋利地长矛竖起,寒光闪烁的矛头斜指前方,汇成一片密集的死亡森林。

沙洲铁骑刚越过拒马阵就撞上了锋利如林的长矛。

噗的一声,随着一声悲惨的嘶鸣,血光飞溅,尖锐的长矛扎入了战马的脖颈。

马背上的骑兵被凌空甩了出去,翻滚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从盾牌后攒射出冰冷的长矛洞穿了身体。

激溅的鲜血激起了虞珩的狼性,狰狞的脸上透出浓烈的杀机,歇斯底里嚎叫道:“都给我冲!畏敌退却者,后队斩前队!”

他绝不能在天下诸侯面前战败!

前面的骑兵倒下了,后面的骑兵蜂拥而上,踏着同伴的尸体发动疯狂的冲刺。

在沙洲骑兵接二连三不要命的猛烈撞击下,沉重的木盾开始裂开了缝隙,右翼执盾的锐士们在巨大的撞击力下不断地后退,阵型竟开始松动。

与此同时,庞岱的重甲军也已经碾压过来,右翼军岌岌可危。

“刘武,策应右翼。”魏西陵当即道。

“喏!”

“跟我走!”刘武一挥长刀,数百骑迅速向右翼奔驰而去。中军右后方短暂地出现了一个空档。

左袭眸中顿时迸出一丝险恶的杀机——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战场上,名将相遇如同高手对招,胜负只在一瞬间对战机的把握。

他当机立断下令庞岱转攻中军。

随着三长一短号角声响起,庞岱率重甲兵忽然转向,直扑中军。

战势急转,在重甲兵如潮水般的疯狂地横冲直撞下,中军的队形开始变得混乱,士兵们被撞得纷纷向后退散。

眼看中军队形就要被冲溃,隔着风中猎猎的战旗,他几乎可以看到魏西陵冰冷坚定的眼神。

庞岱大喜,“杀!生擒魏旷!”

狂热的战意在他胸膛中燃烧,如果能在阵前生擒或者斩杀魏西陵,就是他扬名于天下的机会!

他下令全军出击,漫天沙尘中,数千刀戟森然的重甲兵滚滚而前,不顾一切地突入溃散的中军。

就在他离魏西陵只剩数丈距离,他却猛然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嘈杂的声响,愕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的后军已是一片混乱——原来,就在他陷入中军阵中时,丙南率领轻骑兵突袭了他的后军,截断了他的退路!

远处指挥作战的左袭眼皮一掀。

不妙,这竟然是个陷阱?!

——魏西陵是有意将刘武调开,去驰援右翼,露出中军的破绽,引自己去袭击!

他立即鸣金让庞岱回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庞岱孤军深入,被重重包围,成了瓮中之鳖。

此战联军大败,大将庞岱被俘,属下数千重甲全军覆没,虞珩侥幸脱逃,但带去的沙洲骑兵折损过半。

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幽黯的火光照着青碜碜的墙壁。

地窖里关了三五个面黄肌瘦的人,手上脚上都挂着铁镣,魏瑄醒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正蹲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个破陶碗试图给他喂水。

魏瑄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在华毓楼打过一个照面——前锐士营的士兵小乙。

因为是扒手出身,小乙长得又瘦又小像个猴儿。

“我记得你,你是将军身边的亲兵罢?怎么被抓到这里了?”小乙问,显然对他也有印象。

魏瑄道:“我犯了事,被逐出锐士营了。”

闻言小乙同情地端详着他,许久,叹了声,“我们这些糙汉大概就被卖到大户当奴仆杂役,你生得白净,说不定会被他们卖做小倌。”

魏瑄闭目养神,似乎对自己的命运并不关心。

“你放心,都是锐士营的,我罩着你。”小乙拍拍胸脯道。颇有袍泽之义。

魏瑄没说话,此时他的思绪又开始游离开了,眼前的景象变得迷糊而不真实,前世今生、三生幻境的痛苦和欢愉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伴随着那一夜建章宫的血流成河,长宁巷的火光冲天。

他猛地按住前额,眉头紧蹙,头痛欲裂,脑中似有嗡嗡的轰鸣声,伴随着刀剑相击的金戈声,呼啸的风声,还有雪落在心头一片寒凉。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乙关切地问,正要伸出手去。

魏瑄像受了惊的兽般猛地往后一弹,厉声道:“走开!”

小乙以为自己被嫌了,怏怏缩回手,觉得这人有点不可理喻。

这时,地窖的门哐当地一声打开了,一个高壮的男人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魏瑄面前,正要一把提起他的衣襟。

“不许欺负他!”小乙一跃而起,由于双手上坠着沉重的铁镣,他没法挥拳,只能一头撞在那男人后腰,把他撞得一个趔趄。

那男人大怒,仍下魏瑄,一脚将小乙踹翻在地,揪住他的发髻就把他的脑袋往地上撞去,发出砰砰的声响。

“放开他。”魏瑄沉声道。

“别求他,就当是被虱子咬了,小爷正痒痒!”小乙不顾头破血流,破口大骂。

那男人彻底被激怒了,又叫上两个打手,“打死扔护城河里!”

暴雨般的拳脚砸落在小乙消瘦的身躯上,他蜷紧身子,抵紧牙关却依旧忍不住痛哼出声。

男人见状得意地放声大笑。

但他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他听到耳后传来一道幽凉的声音,“五十七人。”

而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什么?”他一阵毛骨悚然,来不及回头,脖子就被铁镣利落地套住了,那汉子顿时脸涨得通红,脑门青筋梗起。

那声音轻地像一片雪花悄悄飘落,“我杀了五十六人,再加上你,就是五十七。”

说罢,几乎没见他用力,那汉子的身体就像一团破棉絮般无力地滑落。

杀了一个人后,魏瑄看向其他两个汉子。

那两人吓得大声求饶。他们痛哭流涕的惨嚎声,让他脑海中又响起了嗡嗡的杂音。他一手猛按住额头。也就在这时,空气中嗖的一声锐响,一支小箭射中了他的肩胛。

魏瑄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孙乾,你给我看的什么人?”一道娇柔的声音道,“这么不服管束,如果打了客人,我这畅春楼还要不要开?”

持手弩的男人赶紧赔笑,“花姐,这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这小子性子那么野。”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女人瞥了魏瑄一眼,扭着窈窕的腰肢走了。

“孙头儿,怎么办?”

孙乾看了看昏迷在地的魏瑄,“既然他能打,那就送他去那里罢!”

将军府

萧暥刚皱着眉头喝完药,徐翁匆匆进来,“主公,谢先生放出去的竹冰虫回来了。”

萧暥立即道:“在哪里?”

庭院里的石台边,云越正用花生酱在喂竹冰虫,这小东西看来是累坏了。

竹冰虫对气味敏感,可是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把气味都冲散了,所以放出去那么多只,只有这一只闻到了一点残留的气味,回来报信。

“云越,你去通知先生,我随它去找人。”萧暥当即道。

“主公,你的病还没好,让我去找罢。”

萧暥心想,这会儿魏瑄的心绪不稳定,脾气又倔,如果他是自己要走的,除了谢映之、他和魏西陵,其他人恐怕没法带他回来。

“这是军令。”他断然道。

中军大帐里,北宫达据案而坐,满面阴霾,其余各路诸侯将领皆表情凝重。

继庞岱、虞珩之后,赵崇的铁岭军、张鹞的横冲军都尽皆败北。军帐中气氛压抑得窒息。

沉默许久,北宫达压下心中的不满,虚心询问道:“此番诸侯联军共同讨逆,皆出自先生之谋,如今数战不利,先生有何计策破敌?”

此刻风长离依旧一身黑袍,却没有戴兜帽,重伤之后苍白失血的脸色衬着那双幽深得慑人的眼睛,透出种触目惊心的诡魅。

“我有上中下三策,供明公抉择。”

北宫达眼睛一亮,道:“先生请讲。”

“所谓一力降十会,魏西陵虽然善战,然其兵少,联军可以横冲军为先锋,以熊豹营精锐为主力,以沙洲骑兵为两翼突袭,以铁岭军为护卫后方,全军出击,诸军通力协作,一战可定。”

北宫达眉心跳了跳,本来此战,他以盟主身份率领诸侯联军讨逆,是想让诸侯们冲在前面,他坐镇中央指挥若定。现在风长离一开口就是让他的熊豹营精锐来当主力,让他有点肉疼。

退一步说,如果他和魏西陵一场恶战下来两败俱伤,就算拿下都阙关,那么之后进关收获胜利果实,他也没有多少余力和诸侯们争了。这是他绝对接受不了的。

当然,不仅是北宫达,虞策、赵崇等诸侯闻言也面露难色。

萧暥弑君,诸侯们共同讨伐那只是个借口,说到底是为了利益,为了瓜分雍襄。可谁料到魏西陵竟然站在了萧暥一边,这本来是联合起来欺负软柿子的,结果啃到了硬骨头。这捞不到好处,谁还死磕啊?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各路诸侯心底都打起了小算盘,都最好别人冲在前面厮杀,自己跟在后头捡装备。

显然全军出击,北宫达和诸侯们都不愿意搏这一把。

北宫达又问:“那中策如何?

风长离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中策以云梯冲车攻城,都阙关新建成不久,关城宏大而防守兵力不足,且我有都阙关的构建图,可助联军破城。”

强攻?北宫达知道魏西陵不仅善于轻骑兵野战,阵地战,防守战也很是厉害,王戎就是前车之鉴啊。

他面露犹豫之色,又问:“那下策呢?”

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疼痛难忍,还是因为不满北宫达的优柔寡断,风长离微微蹙眉,道:“下策乃大军围而不攻,切断都阙关大梁城的粮道,拖延时日,耗到城中粮尽。”

北宫达闻言浓眉紧蹙,面有难色。

大军在外,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草。萧暥魏西陵耗不起,他也同样耗不起,尤其是经历了前番的改农田为香料,导致存粮不足。

风长离摇摇头,站起身来,一弹袍服信步向外走去。

北宫达见状问:“先生要去哪里?”

风长离嗟叹道:“我上中下三策皆已献完,然明公遇事不断,踌躇不决,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诚不足以为谋。”

北宫达当众被他这么说,不由面红耳赤,神色猛沉,但是又要在天下诸侯面前保持雍容大度礼贤下士的姿态,遂憋恼道:“先生是说我等不足为谋?”

风长离毫不客气道:“诸位既然畏敌如虎,踌躇而不敢进,不如早日退兵,保存实力,否则迟早兵败。”

说罢径直走向帐门。

北宫达闻言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冲着他的背影放声道:“天下有三十六路诸侯!”

风长离在门口驻足,却没有回头,淡淡道:“天下只有一个魏西陵。”

说罢信步出营。

正是秋日,营地里银杏落叶缤纷,在片片金色的叶子飘零中,那萧瑟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要去找一个真正能成大事的人。

大帐里,北宫达回过神来,脸色铁青:“他是说三十六路诸侯都不敌一个魏旷吗?”

各路诸侯面面相觑,皆不做声。

沉默许久,豫州牧虞策犹豫道:“风先生虽然说话狂放,但他提出的下策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虽然今年因为改种香料作物,使得粮食不足,但是历年的存粮还是可以支持一阵的,而大军虽然不能战胜魏西陵,但围住都阙关,切断其与雍襄各州郡的联系,断其粮道还是能做到的。就看谁耗得过谁了。

既然不能战胜,就围而不战,彼此消耗,以观其变。

北宫达叹气道:“目前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