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下来拿到菜单,我还在回想他在门口那一抹笑容。
流浪者敲敲桌子:“想什么呢,不点单了?”
兰巴德是城里最大的酒馆,菜单上的条目品名琳琅满目,我把菜单竖在桌子上看的,闻言动了动脑袋,一条没看进去的菜单往下滑了滑,视线里露出对方半个脑袋。
我用它挡着大半张脸,嗡动嘴唇:“刚才……”
流浪者摘掉帽子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嗯?”
“刚才,你是在和我玩笑么?”
意料之外,流浪者承认的很果断:“不可以吗?”
我缓缓将菜单挪回原位,片刻后,再让它幕布般落下:“我可以教你‘小流’么?”
“……什么鬼称呼,不行。”
菜单上升,落下。
“前导师突然被查出来学术造假,是小流举报的对吧,你们刚才就是在说这件事吧?”
“都说了不许叫那个鬼称呼。是我做的。”
菜单上升,落下。
“小流是为了帮我出气才这么做的么?”
“哈?!少自作多情了!”
我点点头,菜单上升……哎?
一只细长的手指闯入被菜单局限住的视野,用力往下一按,被塑封的菜单平磕在桌面上,“啪嗒”一声。
缺少阻挡,流浪者黑透了的整张脸都暴露在我眼前。
“要是不吃我就走了……嗯?”他表情慢慢变换,最终定格在好笑上,“你脸红什么?”
浸透面部的热度因为他的点破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我甚至幻听到毛细血管里红细胞冲撞的声音,没有徒劳地去捂脸,我指着桌旁缤纷的彩窗,不自然地嘴硬:“没有,上面的颜色投到我脸上,你看错了!”
流浪者哼笑一声,明明什么都没说,我的脑中却自动浮现他的声音,戏谑地对我说“行吧,自欺欺人”。
热度从脸颊攻城略地,脖子似乎也烧了起来,我还是忍不住捂住了脸:“别管我了,你先点单吧。”
是的,别管一个自顾自少女心爆棚的家伙了,尤其这家伙少女心爆棚对象是你的情况下!
没想到是真的……居然真的是流浪者暗地里举报的那家伙啊!
而且我能看出来,虽然会有问必答,但是流浪者明显本质上还是个傲娇,我刚刚问了好几个问题他回答的都很平铺直述,直到我问他动机理由时,他的嗓音一下子就提上去了,声音中不难辨别出来某种类似恼羞成怒的情绪……
答案顿时明晰。
还好,要是流浪者刚才再快上一步按下菜单,我偷笑的表情就要暴露了。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伴随菜单塑封磕碰桌面的声音,我挪动手指露出眼睛,流浪者一手执着菜单,眉头微皱,聚精会神地看着上面的条目。
他看的很认真,彩窗各色的玻璃割出不同的色彩落下来,让他仿佛坐在一片宝石铺就的华美座椅上般,白皙的手指在下方牢牢控住菜单,隐约能看到一点裹住半掌的黑色布料。
看上去像是要点杯咖啡,就着氤氲升腾的雾气翻开书本,在静谧中度过一个美好下午的普通学子。
普通学子合上菜单随手递过来,扭头问:“有茶吗?越苦越好。”
“有璃月翘英庄新上的茶,咱们也是第一次进口这个,可能不合口味。”
“没事,来一壶。”
“兰、兰巴德大叔?”我讷讷开口,“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兰巴德大叔拿着点单牌站在桌前很有技术性地沉默两秒,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小提莉斯,大叔我可是一开始就来了哦。”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度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就差让我自燃了。
我心里一群鸡鸭鹅狗一通乱叫,尴尬的恨不得破窗而出:“抱歉,我真的没注意……”
兰巴德大叔递给我一个“我懂”的眼神:“哈哈哈,毕竟同桌的人就足以夺去小姑娘所有注意力还嫌不够多,没事没事,大叔我懂啦哈哈哈哈!”
“……”你懂什么啊!不对你确实很懂……但你不要说出来啊!
我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去,兰巴德酒馆在城里开了很多年,已经是老字号了,我还小的时候就跟着爸爸妈妈来这边,他们和朋友把酒言欢,我就在旁边埋头苦吃。
再后来爸爸妈妈忙碌起来把我郑重交给哥哥看管,就变成哥哥他们来这边讨论趣事,我在旁边对着作业抓耳挠腮。
兰巴德大叔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是想到了请客吃饭要来须弥城最大最好我最熟悉的酒馆,怎么就忘了还有可能发生在半个长辈面前出糗的蠢事,早知道我就带人去咖啡馆……
不行啊,恩忒卡小姐也很熟啊!
上次她还跟我分享了艾尔海森卡维那两个幼稚鬼在他们店门口的留言板上吵架的八卦来着,还有别人在那和赛诺打牌编造不存在的手牌试图出老千被他强行拖去在上面写忏悔书的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
在哪边都一样会被调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我忍下羞耻开始点单。
“萨布兹炖肉、脆饼珐提、再来一份雨林沙拉好了,这里的招牌兰巴德鱼卷也很好吃哦,要不要来一份?”
流浪者无可无不可的:“随你。”
“那就来一份吧。”
餐后甜点……蔷薇奶糊和帕蒂沙兰布丁都很想吃呢……我有些纠结,看来看去难以取舍,最后决定两个都不要:“最后来一道千层酥酥。”
我笑眯眯伸出一根手指:“不要糖浆哦。”
“行。”兰巴德大叔说,“嚯,稀罕,你不是每次都让多淋些么?”
“因为每次点它都代表我要去耗费脑细胞了,这次不一样嘛,我在美好的休假中。”
兰巴德大叔带着菜单离开,我对流浪者眨了眨眼:“放心吧,不淋糖浆的千层酥酥不是很甜,配茶应该刚刚好。”
他喜爱越苦越好的茶,相对应的,自然就不会喜欢过甜的甜点,我觉得我应该猜对了。
证据就是,对面的流浪者在我说完后嘴角微微勾起,微微眯着眼,红痕牵动,像只骄矜的猫儿。
上菜需要时间,干坐着太傻了,我绕了绕手指想要挑起什么话题,刚开口,却发现可能是最近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得太多,话到嘴边只能想到天体星象占卜术……
真是一只可敬的,被知识腌入味儿的学牲。
或许看出我的欲言又止,流浪者手肘支在桌面上,率先开口:“令人意外,我还以为他走了以后,你又会开始滔滔不绝。”
我有理由怀疑他在内涵我话多。
不过没事,我脸皮厚还很有自信,他给了我一个话头,我就能顺杆爬把他底裤颜色套出来!
快,提莉斯,像你闲着没事干想象的那样,从上次你们在遗迹里的经历切入话题,不着痕迹套取他经常活动的地点出来,或者先交换到对方终端号码也行,你小小的一步是八字没蘸墨水的恋情进展的一大步!
一想到脑补过的再遇桥段,我没来由地又开始有点紧张,暗自深呼吸,准备把在心里过了十几次的那句“一回生两回熟第三次了我能有幸得到你的终端号码吗”说出口——
“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遇见了你能告诉我你的底裤颜色吗?”
流浪者:“……”
我:“……”
我再也不在脑子里跑马了,我说真的。
我差点被自己的嘴瓢蠢到飙泪,按着桌面疯狂坐着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要你的终端号码而已!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不会把你的号码打成小广告到处张贴,只是想偶尔你有空闲时可以约你出来喝一杯茶!”
我用力到差点把头都甩飞出去,忐忑不安地等了两秒,听到流浪者叹了口气。
“我没有那东西。”流浪者撑着头的手下滑捂住脸,似是不想再看我的蠢样,“不过我最近确实会在城内活动。”
……哎?
我猛地抬起脸。
“是我下次还可以约你出来的意思么?”
那双蓝紫色的眸子倒映出我不安的表情,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眸子主人哼笑出声:“看情况吧。”
我的听力系统自动过滤翻译:我不忙就行。
我捂住胸口,由衷的想:被我的口不择言冒犯后态度还这么好,还同意了之后的“约会”,小流他真是个大度的好人。
茶水上来的很快,正如我所想的,流浪者很适合在光线下执着升腾着白雾的杯子,不过此时看来,茶杯比咖啡杯更适合他。
他倒茶的手势流程都透着股不明觉厉的讲究,第一杯茶被倒掉,倒第二杯时壶嘴里涌出透亮微绿的水柱,明明茶壶被提得稍高,却不见一点水花。
“茶具不错。”流浪者赞了一句,手上特别自然,将茶杯放在了我的面前。
还在欣赏他美貌的我茫然了一瞬,习惯性道谢后两只爪子拢了上去。
“等——”
“……好烫!”
拜托兰巴德大叔拿了包冰块敷手,流浪者把那杯八分满的茶杯挪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疲惫地闭了闭眼。
“是我的错。”
我双手捂着凉丝丝的冰袋,试图宽慰他:“是我一时不察握上去的,和你没关系……”
“不。”流浪者睁开眼,声调毫无起伏,“明明早就知道你不靠谱了,我居然还是没记住教训。”
“……”
你这话我没法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