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刺杀这事,萧朗逸这假的生辰宴也办不下去了。
他匆匆交代了秦妈妈让众人各自散去之后,便跟着谢明叡他们前往陆府去了。
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谢明叡被人扶着往府内而去,经过门口石狮子的时候,往阴影处看了一下,那里有个人对他点了下头。
谢明叡敛了眸光,只作不知。
夜沉如水,晚风拂过枝梢,传来树叶晃动的沙沙之声。
谢明叡倚在罗汉床上,不多时大夫便提着药箱赶了过来给他查看伤势。
“公子这伤势有些严重呢,陆大人还请让让,老夫需要尽快为公子处理伤口。”
陆文晋退后了几步,大夫便顺势站在谢明叡身前,遮挡住陆文晋的视线。
“好险啊,这簪子要是再偏上那么一寸,便会刺入心脉,届时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大夫道。
萧朗逸好奇的目光查探过去,这一看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谢明叡的胸前光滑平整的,哪里有什么伤口?那些血迹,分明就是早先准备好的血包。
他就说谢明叡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受伤?
那大夫还在装模作样得上药包扎,哼,分明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奸诈!
不多时,谢明叡的胸前已经缠好了纱布,那伤处的位置还有红色的血迹渗了出来。
处理好“伤势”,谢明叡懒懒得系上了衣襟,还对大夫道了一声谢:“多谢大夫了。”
萧朗逸撇撇嘴,在心里吐槽道: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文晋在一旁庆幸感慨,“还好没有大碍,否则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要是谢明叡因为救他而折在晋城,那定国公府还不得找他的麻烦,想想那情景都觉得头大。
“那刺客如此胆大妄为,本官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揪出来,给谢三公子一个交代。”
“陆大人尽力就好。”谢明叡道,屋外树梢传来几声鸟叫,谢明叡眸光微敛,看着碍事的陆文晋萧朗逸等人,露出几分倦意来,“谢某有些困了。”
萧朗逸看了看谢明叡,又看向陆文晋,默了默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便不打扰了。”
待人离开之后,谢明叡推开窗,静静得等待着。
没多久,流风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谢明叡看向流风,轻飘飘的语气里含了几分让人感到压迫的威胁,“可不要告诉我跟丢了人。”
流风连忙回道:“属下一路追踪,那刺客进了秀水街的一家面馆后,便再没有出来。经过探查周围得知,那面馆是一位姓林的姑娘所开,因着位置偏僻,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光顾。”
可算是找到她的老巢了。谢明叡放下心来,眸间浮现一丝笑意。
原来是个开面馆的,怪不得初见那天她是用面粉冒充的石灰粉。
“她那家面馆叫什么名字?”
不是生意不好么,待此间事了,可以去给她捧捧场了。
流风再度道:“一家面馆。”
“什么?”谢明叡下意识问道,倏然他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那面馆的名字就叫一家面馆?”
流风道:“公子也很疑惑是不是,属下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不由在想,这店主人得多懒啊,连个名字都不会好好想,取得这么敷衍。”
谢明叡斜睨他一眼,斥道:“哪里是懒得取名了,分明就是店主人心思奇巧。”
流风连忙改口,“是是是,公子说得是。店主人心思奇巧,超凡脱俗,可远非常人能比。”
谢明叡这才满意,“拨两个人守着林姑娘些,若是有什么异动,及时来禀。”
“是,”流风应道,“对了公子,先前周蕙兰所当的那批物件很有可能是到了陆府……”
谢明叡往窗外看了一眼,道:“陆府的事儿,我会找人给摸一遍的。周蕙兰那里你还需要抓紧,尽快找到她的下落。”
流风沉声应是,看着谢明叡吩咐完了,他道:“那公子——没什么事儿的话,属下就先下去了。”
谢明叡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流风一走,萧朗逸便从房檐上翻了下来,与谢明叡隔窗而望。
“你果然是为了周泰的事情来的。”萧朗逸带着笑意道,“我就说嘛,你跟皇上好得都要穿同一条裤子了,他知道你不喜欢明霞,怎么会当众给你赐那么一门亲事,这不是等着你打他的脸吗?”
谢明叡唇角含了笑,朝他勾了勾手。
萧朗逸很是爽快得从窗外翻进了屋里。
谢明叡笑道:“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萧朗逸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过他还是点头承认。
“那好,探查陆府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不是吧谢三,”萧朗逸瞪大眼睛,“你知道我的,我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感兴趣,我唯一的爱好也便是看看戏而已。”
“呵——”谢明叡嗤笑一声,“要不是用得着你,你以为刚才的戏你能看得成?”
萧朗逸:“……”
早知道他看完戏撤就是了,干嘛还非得在他面前露面。
失策了。
……
林依依又陷入了梦魇之中。
绵延不尽的大火,仓皇逃命的人群,举刀杀戮的黑衣人……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除了站在原地哭泣外,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在她脚边,是烧起来的小兔子花灯。
有黑衣人举着长刀向她袭来,她惊恐得看着这一切,口中却不受控制得喊出了:“阿叡哥哥!”
林依依这才注意到,在前方有一个白衣少年正被仆从拉着渐渐远去。少年似乎是不想走,奋力挣脱着仆从的束缚。
挣扎下那少年回过了头,林依依睁大眼睛想看清那少年的容貌。
然而情景一变,面前赫然是谢明叡那张清朗俊美的脸,他手持着簪子,温笑着道:“那晚不慎伤了你,我赔给你可好?”
干脆利落得往自己胸前一刺,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染红洁白若雪的衣衫。
梦境戛然而止,林依依一下子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身上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夜风从窗边吹来,额角疼痛得快要炸裂一般。
她揉着额,想着方才那个梦境,有点说不出来的烦躁。怎么会梦到谢明叡那个小气而又自恋的瘟神呢,而且在梦里她竟然叫了“阿叡哥哥”这么个黏腻的称呼。
真是疯了。
林依依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平复下因为噩梦而狂跳的心脏。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八这日,也是雇主约林依依相见的日子。
看着快到时辰了,林依依换了黑色的夜行衣,用脂粉遮掩了面容,又用黑色的面纱蒙了面,出门往城西的土地庙赶去。
她这边一离开面馆,守在暗处的两个人便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跟上林依依,另一人往陆府去给谢明叡报信。
亥时,林依依准时到了土地庙中。
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的乞丐,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疤,骇人得紧。
每次看到这张脸,林依依都忍不住唏嘘。本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就为了躲避陆文晋的追杀,不得不毁去容貌苟且偷生。
“这次的目标实在太难刺杀,我还需要点时间。”林依依跟对方汇报着进度,“在任务成功之前,我们最好是不要见面。你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还是好好躲藏起来才是。”
“劳烦姑娘了。”那人开口道,声音却仿佛破旧的风箱一样,嘶哑粗粝。“这次来约姑娘,其实是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林依依问道。
“明日便是我父亲故去七七之日,我想尽一尽做女儿的孝道,去他坟前给他上柱香。”
房顶之上,流风看向谢明叡,眼神中传达着自己的激动。
那个乞丐打扮的女子便是周蕙兰!
已故盐铁使周泰的独女,他们从来晋城便一直寻找的周蕙兰!
怪不得找不到她人,她的容貌声音都已经毁去,这幅模样就是她爹妈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吧。
谢明叡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着些,继续看下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林依依道,“陆文晋等着抓你呢,肯定会派人守着你父亲的坟,你过去祭拜就是在自投罗网。”
“我知道危险,可是不去这么一趟我心里这辈子都会过不去的。”周蕙兰道,她眼睛里是坚定的光,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林依依问道:“那你求我是做什么呢?想让我保护你?那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她去刺杀陆文晋都是再三找准了时机下手,从未打算跟那些护卫面对面的硬碰。
生意虽然要做,可不能为此把命给搭上。
“姑娘能答应我去杀陆文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周蕙兰道,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包,打开上面是五百两的银票。“这是五百两银票,就当是我提前所付的酬金了。我信姑娘是重诺之人,就算我有个万一,相信姑娘也会继续完成你我之间的交易。到时候姑娘只需要给我烧一炷香,告诉我陆文晋的死讯即可。”
移开银票,下面是一本装订好的书。
周蕙兰抚摸着那本书的封皮,怀念道:“这是我父亲生前所著,本想着等写完之后拿去书局刊印给世人看的,可是刚一完成他便不幸遇害了……如今陆文晋到处搜捕我,我躲躲藏藏,父亲的遗愿注定是无法完成了。姑娘,若你日后方便的话,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完成这件事?”
这字字句句就跟交代遗言一样,林依依看着周蕙兰递给自己的那个布包,没有去接,“你就这么相信我?这些事你完全可以等陆文晋死后亲自去办。就算是祭拜你父亲,在他坟前告诉他陆文晋的死讯不是更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吗?”
周蕙兰道:“我不想父亲在黄泉路上走得孤单,所以明天我是必须要去的。姑娘,这些事我就拜托你了。更何况,你也急着用银票不是吗?”
知晓劝不动周蕙兰了,林依依道:“行,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你。你我的交易我会完成,不过这也仅限于此了。就算你告诉了我你的打算,明天我也不会去你父亲坟前,我不会心软去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