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落了一层雪,踩上去簌簌作响,小谢璟跑了一圈儿,散着的头发上扎了好几枚琥珀珠,腰间小荷包上坠着银铃铛,叮当作响。
白明禹是北地长大的,对雪并不怎么稀罕,一直拿眼睛偷偷去瞧那个漂亮小孩。
谢璟跑过来牵他手,要带他去爬柿子树,白明禹连连摇头:“你不能爬!”
谢璟眨眨眼:“为何?”
白明禹:“女孩子不能爬树。”
谢璟叉腰:“我是男的!”
白明禹看了他散下来的头发,又看看谢璟身上那一身儿过于花里胡哨的小衣裳,一时有些困惑:“那你怎么穿这么花?”
谢璟得意道:“我舅父穿得更花呀!”
小孩最喜欢舅舅,谢泗泉终年穿得如花蝴蝶一般,再加上西川本就喜欢鲜艳些的布料,不管男女头上、身上总要佩戴一些琥珀、宝石,因此小谢璟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当做了夸奖。
白明禹看他这般,心里越发认定了他是个娇气包。
谢璟许久没有小伙伴,瞧见白明禹倒是特别高兴,问道:“你敢不敢和我比?”
白明禹哪里受得了激将法,立刻道:“敢!比,比什么啊?”
“爬树,我们看谁爬的高呀!”
白九在小厅同青河来的人正在谈事,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有响动,起身推门出去,就瞧见一众人正在哄树上的小孩下来。白九站在树下,抬头往上看,树上那只小猴子立刻乖乖爬下来,另外一只则要惨得多,瞧见自己大哥和亲爹腿都发颤,瘪嘴哭道:“爹,太高了,我腿软……下不来!”
青河白家的老爷气坏了,一边让大儿子去接白明禹下来,一边跟九爷赔不是。
九爷低头看了一眼抱着自己腿在那撒娇的谢璟,摇头道:“无妨,只是那树太高,下次注意些就是了。”他抬手摘掉谢璟头发上的落雪,又揉了一把,“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了人。”
白明禹不但爬树输了,晚上回去还被亲爹和大哥教训了一顿,太多委屈涌上心头,白二少爷忍不住掉了金豆豆。
他觉得九爷不帮他,他爹和大哥也不帮他,所有人都站在谢璟那边儿了。
掌灯时候,有小厮过来送信儿,笑着道:“白大爷,我们九爷说瞧着二少爷不错,想留他在省府多住几天。”
白明哲连忙哄弟弟:“瞧瞧,说什么来着,九爷心里还是疼你!”
白明禹别别扭扭的,但听到还是高兴起来,也不哭了,抹抹眼泪爬起来开始吃饭,特别好哄。
另一边。
白九带了些年礼送去了谢家,以小辈的身份去拜访了谢沅沅和贺东亭。
贺东亭这一年来在北地收获颇多,这会儿家中也有些客商往来,白家的马车停在大门外,光是马车上的印记就足以镇住其他人。
谢沅沅在内院见了白九,谢璟过年放假,正在她身边坐着吃果子,瞧见白九来自己家特别高兴,举着手里的海棠果就要给他吃。
谢沅沅连忙道:“不可如此,拿新的……”
白九弯腰,低头咬了一口,倒是并不跟谢璟见外。
谢沅沅见此也无奈笑了,给他倒了茶水:“璟儿打小散漫习惯了,尤其是在西川的时候,他舅父最疼他,弄得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手里的那半块点心呀、果子什么的,都是好东西。”
白九道:“我尝着是比府里的清甜些。”
谢沅沅抿嘴笑道:“哪里赶得上你家中的,无非是璟儿喜欢,吃个新鲜罢了。”
二人坐着闲话家常,白九又跟她说起年节时的安排,请谢家夫妇二人去府里听戏。
白九:“黄先生也在,和往年一样,先生只放几天年节假,过了初五依旧是要上课的。”
谢沅沅道:“先生不回去家中探望?”
“今年也不回去了。”
谢沅沅抱着谢璟笑道:“那好,我们一家也过去凑凑热闹。只是璟儿年纪小,又是爱动的时候,怕打扰了你和老太爷的清静,耽误你们过节呢!”
白九摇头道:“我家里也送来一个这么大小的孩子,倒是能跟璟儿作伴。”
谢沅沅很感兴趣,点头应下。
几日后,谢沅沅和贺东亭夫妇二人去给黄先生送节礼,感谢先生一年教诲。
黄先生对谢璟很是喜爱,夸了好几句。
谢璟在白家待了一年,十分熟悉,趁着大人们说话自己跑回了东院。院子里落雪上还有一层碎红尚未清理,是早上刚放完的鞭炮,谢璟跑过庭院,在廊檐下正交代下人做事的孙福管事瞧见,连忙道:“小祖宗,慢些儿!”
谢璟没听,小跑去了书房,踮脚掀开了棉布帘,推门探了头进去,瞧见白九脆生生喊道:“哥哥!”
白九换了一身厚衣袍,正在穿大氅,看到他轻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用过早点没有?”
谢璟嗯了一声,又歪头看他。
白九穿戴好,走过来弯腰道:“哥哥要出去一趟,你在家中等我。”
谢璟抱着他腿不放,仰头求他。
白九无奈,只能把他抱起来,吩咐人道:“你去同谢姨说一声,璟儿我带在身边了,晌午之后就回来。”
小厮答应一声,一旁的人还想接手,谢璟却已经熟门熟路钻到白九大氅里头,小手勾着对方脖子,埋到最暖和的毛绒里不出来了。白九闷声笑了,又吩咐人去备车,若是自己一人骑马方便些,带着小孩,还是坐车更舒适。
白九去给总督府送了年礼,陪着叔父和几位堂哥说了会话,总督府都是军人,谈笑声也粗放,他怕谢璟吓着,让人带小孩在外头院子里看鱼。
总督府里的鱼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格外耐寒,薄冰下隐约能瞧见它们来回游动的身影。
谢璟蹲在一边看得认真,还小声给它们起了名字。
临走的时候,白九旁的没要,只带了那几条鱼回去,用琉璃瓶装了放在马车里,小孩目不转睛看了一路。
白明禹跟着父兄来给九爷见礼的时候,一进东院就瞧见那个娇气包正被九爷牵着手,一同在那里看鱼。
东院没有总督府的鱼池,但有几瓮莲花,如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冰层,九爷就让人拿了冰面一般透彻的厚琉璃来放在上面,弄得和谢璟上午在总督府看鱼时候一般无二。谢璟牵他手,道:“哥哥,阿娘以前也给璟儿买过鱼,买了好多,要养好久。”
“嗯?”
“养大了,才能吃。”
谢璟咬着手指,认认真真看鱼,过了一会自己笑起来。
白九也笑了一声。
白明禹过来,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白九下午还有事做,就让人带他们两个去吃饭,谢璟舍不得走,被抱着哄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送开手,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跟白九打勾:“哥哥晚上要来接我呀。”
白九笑道:“好,晚上带你去吃甜汤圆。”
“嗯!”
白明禹在青河平日里宠得小霸王一般,来了省府之后被父兄耳提面命收敛了许多,但瞧见谢璟的时候免不得还是攀比,心里冒酸泡。
谢璟却不知道他这些心思,这位被宠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离了白九之后,就专心和新来的小伙伴玩耍。
白明禹之前因家中出事,受了惊吓,饭都吃得少了些,虽比谢璟大几个月,但却显得瘦小些,只一双脚比谢璟大。
谢璟吃饭特别香,抬头看了一旁小鸡啄米一般的白明禹,对他道:“你是来陪我玩儿的,你要多吃些。”想了想又道,“多吃,才长得高,跑得快,不然你都追不上我,怎么陪我玩儿呢。”
谢璟这么想,但是说不全,那边白明禹已经怒了,拍着桌子涨红了脸道:“瞎说!明明是你来陪我玩儿的!”
两只小的你一言我一语,白明禹说不过他,逼急了道:“这是我家!”
谢璟咯咯笑着学他:“这是我家!”
白明禹被他学舌,更气了,话都说不利索。
谢璟这个年纪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在白府都没有小伙伴,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白明禹说什么他就跟着学什么。他在西川的时候,每次这么做家里的祖祖就夸他好聪明的!但是这次失利了,他说什么,新来的小伙伴就气急败坏,谢璟也觉察到对方生气,撇嘴道:“好没意思,我走了,不跟你玩儿啦!”
谢璟爬下椅子要走,白明禹哪里肯放他走,手里抓着个红枣馒头就追出去。
他还真追不上谢璟。
白明禹跑了半下午,回来之后就饿了,晚上吃了好大一碗饭。
这样你追我跑的,没两天就把白二少爷不爱吃饭的毛病治过来了,不但如此,说话也比平日多,嘴皮子也利索,晚上睡觉的时候梦里都在练习对话,一门心思想着第二天怎么吵赢谢璟。
白明禹在省府住了小一个月,每天都在摩拳擦掌地跟谢璟要比试,什么都要争一头。
往往孙福管事去拿个糕点的功夫,回来就看到两只小的吵得不可开交,孙福管事无奈,只得领着他们去见了九爷。
谢璟也委屈,白明禹这边刚跪下还没喊上一声,谢璟那边伸出手就扑过去喊了一声哥哥,白二瞧见九爷顺手就给谢璟抱起来了,自己也不甘示弱,跑过去抽抽搭搭的拽着九爷袍角,哇地一声哭了。
白九抱着一个,低头看看腿边的另一个:“今日又要比什么?”
白明禹攥着小拳头,愤愤道:“比摔跤!”
白九沉吟片刻,道:“武斗不可取,改为文斗吧。”
两个小孩过年都玩儿疯了,一提功课就心虚,白明禹是天生就不爱学习,另一个则是被家里宠过了头,贺东亭这一个月找了各种理由带谢璟出去玩儿,毛笔都没握过一回。
谢璟道:“哥哥,比其他的呀。”
“你会什么?”
小孩掰着手指道:“哥哥,璟儿会骑马,会认草药,还会自己吃饭!”
白明禹:“……”
白九轻笑一声,捏他鼻尖:“不可,应公平些,比琴棋书画就是了。”
抚琴,谢璟和白明禹都不会,孙福管事也舍不得东院那些古琴被糟蹋,打发人去外头买了俩二胡凑数,算是打了个平手;下棋,白明禹只学了最基础的,撑着下完一局,输给了谢璟;书法,白明禹虽启蒙早,但是写的很一般,谢璟这一局却弃笔认输,小孩不敢写字,生怕黄先生瞧见自己退步。
如此一输一赢,就剩下比画了。
这次半斤对八两,两个人都不怎么会,白明禹牟足了劲儿在那画大公鸡,脸上都沾了墨,谢璟却是不小心弄翻了砚台,骨碌碌在白宣纸上滚了一条长线。
白九估计也没想到谢璟在这里翻车,瞧着小孩急得握笔姿势都不对了,实在忍不住,握着他手补了一点。谢璟抬头看他,眼睛一亮,揪着他衣角不放:“哥哥,哥哥帮我!”
白九低头看他,犹豫片刻,轻轻点头:“好。”
宣纸上原本被砚台滚下,弄了一条直线,白九将画横放,墨迹沁水,慢慢晕染开,他在上面补了一条小舟,一时成了辽阔海面上的木舟。白九握着谢璟的手,在一侧提了八个字:万流归海,独木成舟。
谢璟顽皮滚下的墨迹,在他寥寥几笔下,全然变了一番意境。
黄先生和贺东亭过来东院,正好瞧见,黄先生瞧着这画不错,夸赞了一声:“不拘于形,不役于心,甚好!”
贺东亭也觉得这幅画极好,不过他更多是瞧向白九这人,只觉得白家少主心胸不错,而且学问也好,一时间挑不出什么毛病——这里头一半是他儿子泼墨画的,能有什么毛病?
白九跟师长行过礼,又对两个小孩道:“明禹画得朴实,璟儿这幅不全是自己绘制,今日暂且算打个平手吧。”说完让人带他们出去,给了一些糖果点心分着吃。
到底是小孩子,两个孩子斗归斗,没一会又和好了,一起去爬树摘果子。
小孩儿一起玩得开心,恩怨情仇跟风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晃眼,谢璟八岁了。
原本约定好的启蒙,也由原本的三年一拖再拖,在白家住了近五年。
谢璟一家搬离北地的时候,谢泗泉亲自带了一队人马从西川远道跑来接姐姐一家。谢璟起初高高兴兴的,可出去一会又小跑回来,急得快要哭出来:“哥哥跟我一起走!”
白九坐在那不动,摇头道:“我不去,我得留在北地。”
谢璟固执,抱着他胳膊哭道:“哥哥也去我家!”
白九拽着他的手拉近了点,轻轻摸他头顶:“我今日不去,等过几年,一定去接你。”
谢璟哭得小脸都花了,也没能把白九带走,最后是被舅父谢泗泉抱走的。
他一边趴在谢泗泉肩膀那小声哽咽,一边不住叮嘱白九:“哥哥,你记得来找我!”
白九等人走了,才缓缓吐出口中那一口气,说了一声好。
五年时间同时同住,谢璟舍不得白九,白九也舍不得小孩。
谢璟回了西川,两人一直通信。
这几年西洋玩意儿慢慢流行,谢璟也拍了几次照片,挑了最好的随信邮寄去北地,只是山高路远,两人的联系还是慢慢减少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小朋友要长大啦!
今天评论区也抓100个小朋友,一起去西川穿蜀锦花衣裳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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