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凝神!”
突然,一声轻喝传入李鱼耳中,如云巅雷鸣,让他头颅下意识地一仰,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坐在上首的辅德王。
只见都城隍面沉如水,叹了口气,张口诵出一篇玄奥古朴的经文来:
“外理自正,瞑目内视......”
字字珠玑,声如洪钟,回荡在神殿之中,听者皆若有所悟,却又不得分毫,难以回想起都城隍所言具体内容,只余一股道韵回荡在心间。
而李鱼作为当事人,却觉似有一股清泉直入心底,沁人心脾,不知何时淤积在内心深处的烦郁与不安如雪霜遇日,顿时消融。
更有一篇经文浮现于脑海中,龙章凤篆,八角垂芒,光辉照耀,令李鱼难以辨清其内真容,只有开头几句模糊字迹勉强可以理解,正是都城隍所诵经文:
“神人语,真人内,子已明也,损子身,其意得也,其外理自正......”
“这是?”
李鱼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都城隍,他如今已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状态似有不谐,多亏了都城隍出言惊醒自己,才没有迷失在虚实之辨中。
听闻李鱼发问,都城隍默然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
“是孤大意了,你不久前才与异域神祇意志拼杀过,虽然有孤与你那化身神力滋养,但灵魄仍然有损,并未恢复过来。后来又往龙门村一行,与敌争斗,如今再听孤讲道论法,心神亏损之下,却是有内魔滋生,险些陷入道劫中去。”
“道劫?”
李鱼虽然对自己状态有所察觉,但毕竟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风险,故而实感微弱,对都城隍所言并无太多感受,只是对其口中“道劫”二字有了好奇心。
“道劫,说来寻常,实际上无人敢小觑于它。”都城隍解释道,“凡修行之人皆会入劫,中者多寡只看个人修行。具体劫难千变万化,因人所异,各有不同。
“孤观你方才神思不属,口中喃喃,似是执于真幻之辨中,正是入劫征兆。
“若是耽于其中不可自拔,最终真幻不分,幻当真,真当幻,分不清真假天地,运气好则陷入半清半狂之间,有化道之危;运气差直接真灵坐化,只余肉壳如行尸走肉一般留于世间。”
李鱼这才一凛,意识到了方才的凶险,不由出言道:
“敢问殿下,这道劫如何去渡?”
“并无定法,”都城隍垂眸道,“道劫本无定式,自然无成法可解,只要你能勘破,这劫就过去了;若是勘不破,哪怕暂时压制下去,也迟早会再遇到它。”
“这......”
李鱼紧皱眉头,只觉自己头上突然多了一柄悬顶之剑,随时都会被道劫夺去性命。
都城隍见李鱼面色不佳,便知他在想什么,又出言道:
“孤方才所诵经文,唤作《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既是静心法门,又是定神观想图,以赤子婴儿之意,返婴无凶,返少道通;内以治身,外以消灾。对你渡劫或有所助。”
李鱼点头称是,又看向其他几人,却见他们一副茫然面孔,看着自己和都城隍对话,如观默剧,毫无所得。
都城隍见状遂道:
“你当知晓,有些干系颇重的传承,俱都口口相传,不立文字,外人难以知晓。换句话说,在你死之前,你便是与这门传承因缘最大之人,外人难以获知其中相关。”
李鱼眼皮一跳,一句话出现在心底。
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这副《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竟有如此大因果?
他若有所思,看向辅德王,只见都城隍面色晦明难辨,于是轻声道:
“这是...《太平青领书》?”
都城隍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似是不愿见到李鱼脸色:
“《太平青领书》丁部之一,卷五十二。”
“为什么是我?”
都城隍语调轻缓:
“孤也不确定,或许,是你祖上之因罢。”
“祖上?”李鱼突然想笑,“我身为天外来客,祖辈俱在异域,有什么因缘会找到他们头上?再者,殿下亦获太平道传承,为何不见因果加身?莫非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其寄于我身?难怪殿下待李某如此之厚!”
他越说心中越是愤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感漫上心头,让他对自己猜测确定无误,将都城隍视为幕后黑手。
“殿下传我巫觋服气之法,教我窃取安博里权柄之术,俱都与太平道传承分不开关系。想来这就是殿下摆脱自身因果的途径,做减求空?灭度解脱?”
“大胆,敢对殿下不敬!”
见李鱼语气咄咄逼人,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但田浩与那名银甲武将连忙断喝一声,上前阻拦,面有忿色。
主辱臣死,哪怕是得了李鱼之助他们才能从封印沉睡中苏醒,甚至对方还展露出了另一股与城隍神力截然不同的神力,如海波轻泛,但那也不是李鱼能冒犯一位神道王公的理由!
“够了!”
正当神殿中气氛凝重,银甲武将掌中剑气弥漫时,都城隍突然出言,打破了僵局。
“此乃孤与李鱼之事,与尔等无关。”
辅德王看向田浩等人。
“你们先下去罢,记得带越苏氏熟悉情况。”
“殿下......”
田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都城隍一袖拂出门外,神殿之中狂风大作,停歇后便再无城隍署司众人身影。
赶走了无关人士,都城隍看向沉默不语的李鱼,面无表情,喜怒不显,只是发问道:
“你如何会做如此之想?”
李鱼撇了撇嘴,语带讥讽:
“我与殿下非亲非故,殿下却待我如此之厚,这可不是什么修缮城隍庙就能一笔带过的。
“思来想去,除了殿下对我有所求外,李某可是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都城隍先是默然,而后道:
“为何不是......孤自觉对你有所亏欠呢?”
“亏欠?什么亏欠?”
“‘先人本承天心而行,小小失之,不自知,用日积久,相聚为多,今后生人反无辜蒙其过谪,连传被其灾’,此乃天道承负之论。”
都城隍低声道。
“你不妨用此观点来看待你与孤之事,或许能得出另一个结论。”
“另一个结论,还能有什么结论,”李鱼正想反驳,忽然一愣,都城隍先前所言浮现在脑海里。
【......或许,是你祖上之因罢】
“......你,究竟是谁?”
李鱼突然抬头盯着都城隍,眼中充满怀疑。
“或许你该问问,你自己是谁。”
都城隍深深地看了李鱼一眼,意味莫名。
“你如今灵魄有损,不适听道,暂且下去歇息罢。
“等你过段时间恢复过来,孤再将大道九度剩余四者并世之修行大略告知与你,其后你便可自去了。”
都城隍挥了挥手,李鱼周身传来下坠之感,再一回神,便重新出现在城隍庙正殿当中,眼前青烟袅袅,氤氲在大殿当中,为彩漆斑驳的都城隍塑像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李鱼抬头看去,只觉本就面容模糊的神像愈发难以分辨,如完形奔溃般一股陌生感突然袭来,让他如坠云雾之间,不着实地。
“我究竟是谁?都城隍,祂又是谁?”
轻微的呢喃声回荡在大殿中,透出淡淡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