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许敏眨了眨眼，勾起了嘴角，笑下了下。
林美兰险些没气笑了。
婆婆虽然没说话，可这意思太明显不过了。刚才她就想说话来着，都是雪花膏，咱买便宜的不就好了？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想着婆婆刚对她有点笑模样，她可不能坏了关系。
居然以为婆婆变好了，事实证明那是她傻！刚才说那些软乎话，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许敏的内心在哭泣：女主大人，再让我薅一次羊毛吧！
“咳，妈出来得急，忘了带钱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美兰没怎样，倒是柜台里的促销员“哈”了一声。
林美兰的性子最受不得别人看笑话，这会儿还能说什么，只能压下心底的不满，接了小票就去交钱。
许敏松了口气，心道总算不用在这儿丢人了。
售货员瞧出了乐子，也不看报纸了，倒是和许敏搭上了话，“你这儿媳妇——挺好啊！”
听得出对方话里有刺，许敏只装听不懂，好一通吹，末了还说：“可不是！我这儿媳妇可是娶得太对了！性子又好人又能干，长得还标志，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像她这样的好儿媳妇……”
转回来的林美兰正好听到这句，心里哼哼两声：可不是，性子好才能任由你揉搓嘛！要是真是个暴脾气，怕是婆婆你也不敢这样了……
可，谁让她欠了……
摇了摇头，林美兰过来把两张小票递过去，售货员扯下一张直接钉在柜台上的一叠小票上。
这年头是没有塑料袋送的，好在林美兰就带着袋子。
正装着，就有人过来，“刘姐，我……咦，是美兰吧？林美兰？高二一班的林美兰！我张秀云啊！”
过来“认亲”的是一个圆脸微胖的姑娘，长得不大好看，可精气神十足，这年头能长胖乎的家境都不错，要不也胖不起来。
乍见同学，林美兰也是惊喜，不由露出笑容，“秀云啊，你做售货员了啊！”
“是啊！你也知道了，我爸就是个老石板，非说售货员这工作好，轻巧不操心，怎么着都不肯让我进镇政府当通讯员，说那活儿太累，怕我太辛苦了，可惜我一个高中生，就跑这儿来卖货……”
林美兰脸上还带着笑，许敏是真的想“呵呵”这姑娘一脸了。
敢情“凡尔赛文学”你是鼻祖是吧？搁这儿跟谁炫耀呢？别看售货员现在风光，总能买到一般人买不到的紧俏商品，可再过个二十年，都没国营商场了，你也只能下岗啦！
小姑娘炫耀得太明显，别说许敏，林美兰脸上的笑也没最开始那么真心实意了。
偏偏张秀云好像全没感觉似的，居然一转头看向许敏，“这是……”
被问到了，林美兰不得不介绍，“这是我婆婆……”
张秀云“啊”的一声，眼睛瞪得老大，“就是那家……”说到一半，她捂了嘴，自知失言似的。
可这失言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看看跟个些微妙的林美兰，许敏脸上带着笑，“闺女，你既然是我儿媳妇的同学，那我也拿你当半个闺女看，瞧瞧，你生得多好，一身富态，一脸福相，这要搁以前，可不就是当太太的命——呀，瞧我这张嘴，一时忘形，失言了。现在可不兴什么太太那话了，你啊，一准嫁干部！”
许敏刚开口时，张秀云脸色就不好看了，等听到什么“富态”“福相”的话，都想骂人了：死老太太，说谁胖呢？搁这装疯卖傻，还闺女，谁是你闺女啊？你当我是林美兰让你拿捏着……
眼看她的火气要压不下，脸都绷不住了，许敏却话锋一转，说她肯定嫁干部。
原本勃发的怒意因这一句话就息了，甚至张秀云还挺背脊，扬了扬下巴，十足骄傲白天鹅的范儿。
别看刘大姐刚才卖货的时候高冷，这会儿居然凑趣成捧哏了，“算你还有点眼光，你知道我们秀云爸爸是谁吗？我们一百商店的张书记啊！秀云生下来就是干部家的千金，自然也得嫁干部了！”
张秀云皱了下眉，“刘姐，现在可不兴说什么千金不千金的了，都是革命同志。”
“是是是，革命同志。”
许敏听得直乐，怪不得能做售货员而不是下乡呢！原来有后台啊！不过姑娘，你这么炫耀其实就是在坑爹知不知道？
被夸得心情大好，张秀云脸上的笑都灿烂几分，“美兰，我就在那边的钟表柜台，你要是有需要，就过来找我，我肯定帮你拿最好的货……”
说着话，她撸起袖子，直接强推：“看我这款，海城牌的坤表，才一百五，便宜吧？你要想要，下次来货时我帮你留一块啊！就是，得用工业券呢！算了算了，既然要帮忙就帮到底，我帮你寻摸券，不过可能钱会贵了十块……这都算便宜的了，多少人出两百都没得货呢！”
好一个“便宜吧”，好一个“我给你留”“得用工业券呢”，许敏气得不轻，林美兰却还是笑。
淡淡的，“好啊，以后有需要我一定找你帮忙。秀云，你做售货员就对了，平常你就伶牙俐齿的，可不正适合这份工作……”
林美兰大气，说的话可能是真心的，可许敏就不管那个了。
直接就跟着笑道：“就是就是，闺女你看你那两片薄嘴唇，一看就知道是个能说会道的，我们屯子里都说了，两片薄嘴唇子，头戴花脸有痣，披红挂彩脸上抹粉，能说会道不是媒婆就是售货员……”
话音未落，刘大姐已经忍不住“哈”了一声，只是才一声，就又憋了回去，眼角到底还是没忍住往张秀云脸上瞄去。
张秀云可不就是脸上抹着粉嘛，看着白，可近了细看，粉都没抹匀，嘴角可正好有一颗痣，虽说是穿的一身军绿色的衣服没穿红挂彩，可头上却是两根红头绳扎的小辫呢！
这个大姐还真是能说，是不是就专门照着张秀云说的啊！
张秀云的脸都要青了，林美兰忙拉婆婆，“秀云啊，我们还要去赶车呢，就先走了，你忙着哈。”再不走，不知婆婆又说出什么话了。
说来也怪了，平常婆婆怼她时她心里那个憋屈，可这会儿居然觉得爽快了。
“赶什么车啊？我还没和那闺女唠够呢！你知道妈就喜欢这样白白净净的胖闺女……”许敏还挣扎，倒像真和张秀云一见如故，要唠个天长地久似的，全没看到人家姑娘气得都要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