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钱贵先就摘了灯去照后面，侥是这样，钱爱红还是一脚踩空崴了下脚，好在不严重，揉两下就能走，只是脸色是真不好看了。
沈秋深跳下车，站在昏暗里打量着四周，神色如常，许敏却忍不住捂住鼻子了。
这一片是大队的养殖区，不光是马厩、牛棚，还有养猪场，都是集中在这一片的。
想也知道这味儿不大好了，尤其是那股子猪糞味，扑鼻而来，呛得直熏人眼睛。
之前知青们刚来时，有两个被安排喂猪的，才进猪圈就直接吐了，沈秋深明明也是大城市来的，却神情如常，竟一点都没嫌弃这个味儿，反倒还往养猪场那边走了几步。
“猪圈也是在这边？这是沤的肥料吧？应该还挺多的。”
钱爱红脚上正疼，没心情搭话。
钱贵却是带点惊讶地看着沈秋深，“沈同志，你也知道乡下沤肥的事儿啊？这可不就是沤肥坑的味儿嘛！不是说嘛，要想亩产高，多养肥猪多沤肥！俺们大队的猪都集中养的，沤的肥可多了。”
沈秋深大感兴趣，“增产多少？和上化肥比相差多少？”
“啥化肥？俺们不用那玩意儿？”
后头的许敏也想接话：有机肥更绿色吧？
一旁的钱爱红这会儿呵呵笑了，“沈同志京里来的，不了解俺们这疙瘩情况，化肥那么金贵的东西，哪儿能轮到我们这小屯子啊？公社上开证明，淘登到化肥票，到农机站也还得等排号，农忙季节都过去了，都轮不上！费那工夫还不如多沤点肥呢！”
“现在化肥供应这么紧张啊！”沈秋深皱了眉，又看猪圈那边，“钱大哥，还有灯吗？”
“牛棚里还有一盏……”钱贵反应过来，“沈同志，可不敢这么晚去看沤肥坑，摔下去了可不得了……”
“急啥，明天天亮了看也一样，我说沈同志你还是去看看住的地方吧！”许敏在后头接了句，心里倒是赞了句。这种时候还掂记着工作，可见没丢了心气儿，这样的人，不管到哪儿，都能过好日子。
就那么一盏煤油灯，照的不过一米见方，昏暗的牛棚里到底是个什么样还没看清，许敏已经先被这个味儿熏着了。
除了外头飘进来的猪糞味，这牛棚里还有一股子臭味，有点像臭脚丫子混着体臭的味道，油腻乎乎的。
前头的钱贵讪讪地收起一件不知多久没洗，都覆了一层黑垢的老棉袄，“我就有时候夜里过来给马添个夜草时眯一会儿，平常这儿其实也没多少人来。”
钱贵说这话时钱爱红白了他一眼，显然很不满这个总是拆台的堂弟。
沈秋深倒是不在意，很好说话地笑，“没事儿，我看也挺好的。”
好啥好？一间小小的屋，还是泥坯房，上头连个顶棚都没有，直接就是大梁，覆的是茅草，这样的房子公社里不是没有，可人家常年住人，房上的茅草年年换新，屋里也是有顶棚的，看上去比这个牛棚好太多了。
许敏抱了膀子，伸手指墙，“那都开缝了，这还没冬天呢，就小风嗖嗖的了，到了冬天还能住人？还有这大梁，几年没换了？我看啊，这牛棚得修，和旁边的牛棚、马厩得一起重修。”
“嫂子说得对，明个儿我让我家小子领几个小年青过来看看，嫂子回去也和二小子说一声……”钱爱红这会儿倒是痛快了，顺口说了句，又问沈秋深，“沈同志看看还有哪儿不满意的？”
“都挺好的……”沈秋深正扶着墙边的一张桌子，缺了一条腿的桌子不是立着，而是瘫在墙边的。
许敏就撇嘴，“看看，这桌子都烂成什么样了？人家沈同志是做学问的，没张桌子怎么写字？”
沈秋深忙道：“没事没事，回头我找点石头什么的一垫就能用。”
钱爱红就乐了，“嫂子，你看人沈同志，这才是觉悟高呢！咱们啊，就得和沈同志学习，什么事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不给组织添麻烦。”
许敏也被沈秋深气得不轻，好嘛，你帮着他他还给你拆台呢！
心里憋气，到底还是又道：“这大梁真得修……”
“知道了知道了……”钱爱红随口应着，先返身往外走，“贵儿啊，先送嫂子回去……”
“唉……”钱贵把屋里的煤油灯点上了，就搁在炕沿上，“沈同志，那边还有点煤油，你自己找哈——来了，来了……”
一连应着声，钱贵快步赶出来，走得急，没带上那扇单薄的木门。
许敏回首，在昏暗的光里看到那道颀长的身影，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孤单单的身影，总让人有种寂寥的感觉。
“还——没吃饭吧……”
“妈还没回去呢，他们肯定也没吃。”林美兰应声，说完了，才觉出好像她婆婆说的不是那回事儿。
许敏也没应声，虽然有些惦记，但她也不能做得太露骨了。
倒是旁边的钱爱红，睨着许敏，忽然笑了两声，怪声怪气地道：“嫂子今天可是对外来的同志真是热情，我怎么记得之前嫂子还骂那些小知青是被上头丢下来的菜虫，除了吃啥都不会呢！”
这阴阳怪气的话，许敏能怕？
眼皮一翻，白了钱爱红一眼，她哼了声，“我这是为了咱大队长好吧？金富你也是当大队长的，怎么能不用用脑子为咱大队上想想呢？
人沈同志和那些小知青能一样？你不也说他是农业研究所的啥副所长吗？农业研究所，研究的啥？不就得怎么种好地吗？他对这种地那肯定是比咱们这些老农还明白吧？这样的人，叫啥？人才啊！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用他，那就是你傻呀！你不总是说自己是啥汉高祖吗？人汉高祖可是会用人，你啊……”
后头的话没说出来，许敏只呵呵两声，就让钱爱红脸上发烧了，梗着脖子道，“我会不会用人，嫂子你到时看啊！”
许敏哼哼两声，才不理会他。
沈秋深那人，一看就是个干实事的能耐人，就算是钱爱红不用，他大概也会自己找事做，在这陌生的土地里扎下根，开出璀璨的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