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话没说完,林美兰就紧张地看向许敏。
别说林美兰紧张,就连胖婶都紧张,王英说完笑得哈哈的,胖婶却是一脸尴尬,看看王英,再看看许敏,不敢笑出来。
许敏可不是善茬,上回当众打王英的事,大家伙可都记着呢,现在王英又这么挑衅,那不是找打吗?
一车人都紧张兮兮地看许敏,许敏反倒笑了。
目光锁定王英,她不声不响地看着,看得王英忍不住紧张地往后缩了下身体:“你、你干什么”
许敏一下就笑了。她目光一转,盈盈地道:“美兰,妈考考你这个高中生。”
林美兰眨眨眼,虽没明白许敏的用意,却没拖后腿,笑着点头,真似个乖巧听话的小媳妇。
“都说有十八层地狱,你知道是哪十八层吗?”
这题超纲了吧?
林美兰心想说:妈,现在不兴那么迷信了。
可这时候怎么好说那话,她只能笑着摇头。
许敏一拍手,笑道:“我和你说啊!这十八层地狱讲究可大了,头一层地狱,那就叫‘拔舌地狱’。举凡在人世间嚼舌根、说谎害人的,死后都会下这个地狱,小鬼会用铁钳子钳住那些长舌男女的舌头,一点一点地抻长、抻长……”
眼角一瞥,见王英捂住嘴,许敏脸上的笑更深几分,双眸微眯,带出几分诡谲阴森的味道:“小鬼把长舌男女的舌头拽下来后,那舌头还又会慢慢长出来,长出来后小鬼就再拽,就这么拽掉再长,长了再拽,得受刑一万年——这个一万年,可不是人间的一万年,地狱一日,人间3750年,拔舌地狱里的长舌鬼,就要受135亿年的苦……”
许敏话还没说完,王英已经一声尖叫,忽地起身。
驴车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她猛地起身,不说自己要摔,身边几个也差点让她推下车去。
“许大敏,你咋那么毒啊?”王英的声儿都颤着,带着哭腔指着许敏。
许敏转脸,笑盈盈的:“大毛他妈,你咋了?这大冷天的,咋还出汗了呢?不是听我说鬼故事吓的吧?快擦擦吧,别一会儿再冻感冒了!”
“用不着你假好心!许大敏,我就没见过你这么……”
“大毛他妈,我不过是说那嚼舌根害人的长舌鬼受刑的故事,你怕个什么劲儿呀?莫不是在心虚?呀!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故事,是你编的瞎话呀!?”
“我、我才没编瞎话!明明就是你……”对上许敏带笑的眼眸,王英嘴唇颤抖,硬是说不下去了。
猛地一扭头,王英颤微微地坐下,挤在人堆里,一直到公社,都没再说一句话。
许敏嘴角一撇,也不再说她的鬼故事了,一车子人都陷入种微妙的沉默中。
往镇上去时是坐的大客车,林美兰看着许敏笑眯眯的样子,大着胆子问道:“妈,王婶刚才说的那些话——可能以后还会有人说,您真的不生气啊?”
“生气?我生气不就是让那些长舌鬼得逞了?”许敏一笑,坦然相对:“这世上最利的不是刀,而是别人的嘴!最不好管的,也是别人的嘴!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要用嘴放屁,你还能真用线缝了人家的嘴?!”
摇摇头,许敏笑道:“要说不生气,也不是。可只要想想你越生气,说你坏话的长舌妇就越高兴,也就压下火气了。气大伤身!美兰啊,你要记住,以后你要和人吵架,也是一样的,你越是笑,和你吵的人就越是生气。咱不能让那些黑心鬼得逞了。”
“妈说得有道理。”林美兰笑着应了声,看着笑容灿烂的许敏,忽然觉得有时候妈皮得像个孩子——啊,瞎想什么呢!
终于知道二弟的痞劲儿是随了谁……
一念及此,林美兰忙低下了头,掩饰性地低咳了两声。
大客车才停下,陈建军就窜上车来。
“臭小子,不是不让你来接的吗?”嘴里报怨,许敏手却特诚实地把拎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美兰,都让他拎,一个大小伙子,就得给女同志拎包。”
陈建军呵呵乐,两只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也不恼:“妈,我师父知道你来,特意弄了条狍子腿,我出来接你们时,锅里都出肉味了。”
“狍子腿?你师父也是的,咋还这么客气呢!”
心里小人直吞口水:果然,这年头司机真是个好职业,总能弄到好吃好喝的。
黄师傅家离着车站不算太远,走出两条街拐进老胡同里就是。
中等院子,前面仓房,后头正房,俱是红砖亮瓦。
院里煤仓里,满仓煤,都是大块的好煤炭,黑亮黑亮的。
进了屋,热气扑面,原来黄师傅家自己安了暖气的。
黄家人也热情,黄师傅的爱人胡玫有点福态,一笑两酒窝。客人一进门就忙着招呼进屋:“快快,炕上坐——把大衣服脱了!我们屋里热——小琴啊,快给你婶她们沏茶。”
黄小琴和她妈生得像,也是一笑两酒窝,虽然说不上多漂亮,却是很可爱的姑娘。
说话也爽利得很:“婶、嫂子,快炕上坐,我爸去小卖店了,马上就回。”
又嗔陈建军:“陈大哥,快去把瓜子花生端上来啊!还当自己是外人啊!”
陈建军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还真就转身去端了两大盘子瓜子花生过来。
“看这孩子,还真不客气了……”许敏嘴上嗔怪,心里却笑。
看来陈建军在这过得是真不错,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说客气,我看她婶你才最客气。”胡玫是个爽快女人,拉着许敏的手,大声抱怨:“来就来!还带啥礼?咱都自家人,可不带这么见外的。”
“礼不可废嘛!眼看都要过年了,送点节礼可不是应该的!建军在这儿可是没少麻烦你们……”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瞒她婶你,我和老黄,就这么一个闺女,打小娇生惯养的,就没让她干过什么重活。建军在这儿,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你看外面那煤仓子里的煤,都他一个人倒的,要不是有建军,可是得把我们累够呛。”
“那不是应该的嘛!有啥活儿你就别客气,一个壮小伙子,不干点活儿怎么行?”许敏笑着客气。
目光转到一旁正在扒花生的黄小琴脸上,许敏突然就有点悟了。
混小子的春天在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