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敏都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这破锣嗓子是钱爱红的。
好嘛，这家伙就是不甘心被忽略，非得跳出来让人打脸是吧？
“大队长，你这话说得就不让人乐意听了！啥是大资本家？大资本家就是一豆制品厂啊？你也太埋汰人资本家了吧？”
“嫂子，你这思想可太危险了！”钱爱红排众而出，大义凛然：“别说豆制品厂，就是去黑市买卖！嫂子，咱们是活在社会主义公社里，长在红旗下的好社员，得支持党和国家的政策……”
一听钱爱红又要长篇大论，许敏翻了个白眼，她是真受不了这个，只能暂退。
钱爱红说得满脸放光，林美兰却始终面色如常，等到钱爱红的话告一段落，才淡淡道：“大队长，豆制品厂挂的是咱胜利公社的名字。”
只淡淡一句，立刻把钱爱红后头的话都堵了回去。
林美兰叹一声：“既然大队长觉得我的计划不好，那就算了。”
“算了？啥算了？”人群里有人惊问。
许敏哼哼两声，加油添醋：“还能什么算了？就是不找人修路了呗！人大队长都说不能雇人修路，那是走资派了！哼，都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可不真是咋的，大家伙都老实点吧，别想往手上捞钱了……”
人群一下子就炸了，平常对钱爱红敬畏异常的社员这会儿全和刚打了鸡血似的，冲着钱爱红大声嚷嚷。
说话的声音太多，又吵又杂，许敏都听不大真切这些人都在说什么了，不过反正离不了那几句，翻来覆去都是在骂钱爱红多管闲事，大家伙都是自愿要去修路的，不是被剥削，你钱爱红自己有钱，见不得大家伙也赚几毛钱是吧，有能耐你年底也多分社员几块钱啊！
光是骂还不算，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往前越挤越近，只差扯住钱爱红的衣服吐口水了。
钱爱红乍一见这架势，也有点怵。连吼几声见众人没有往后退的意思，他不禁自己往后退了两步，这一退，社员们更往前挤了，个个伸着手指都要怼到钱爱红脸上了。
“你们想造反了是吧？都给我往后退往后退……”
一旁的李主任嘴角扯了下，想笑又憋了回去，咳一声，他站到椅子上，举手大喊：“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别激动！先听我说一句——豆制品厂修路这件事，是通过公社同意的，绝不属于走资派剥削，大家可以放心！这件事绝不会取消……”
有了李主任这句话，原本激动的社员们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李主任，你说的是真的吗？能给我们下个保证吗？要是你走了，大队长又反悔了可咋办？”
“不会！回头公社上会下文件，就是钱大队长也不能防碍修路的工作。”李主任一再保证，这才安抚下群众：“好了好了，都散了啊！该上工就上工，下了工才好去修路——不能因为修路影响了正常生产啊！”
“对对对……大家伙走吧！上工了！”钱爱红刚说一句，一口浓痰就吐在他的脚边。
钱爱红都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又有人呸了一口。
“你、你们……”钱爱红气个半死，死死地瞪着走过去的那两个社员，脸胀得通红，活似下一刻就要气炸了。
许敏呵呵两声，还要加纲：“大队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钱爱红眼皮一翻，刚想骂，李主任已经转过头来：“钱爱红同志，你这是对公社上的决策不满？”
“不是不是，公社上的决策我举双手支持。”钱爱红忙表白：“是我想左了，公社上的决策一定是对的！”
李主任“嗯”了声，也不理会钱爱红，转了身，对着林美兰却是和颜悦色。
低声下气地送走了李主任，钱爱红看着林美兰两婆媳，再不掩饰太平，直接就道：“美兰，没看出来啊！你挺能耐啊，还攀上公社郝书记他们了！也是，一个年轻小媳妇……”
“你放什么狗屁呢！”许敏直接就开骂：“钱爱红，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屁话！不说你是不是大队长，好歹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叔，你可做个人吧！”
“许敏，你骂谁呢？”钱爱红气得直跳脚。
“我都指名道姓了你还问，你莫不是已经老年痴呆了？”许敏这回是真一点面子都不留了：“钱爱红，你别以为自己是大队长就能为所欲为，人在做天在看，就做的那些坏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说不定哪天就来收你了……”
“气、气……”
“气死你活该！你还别瞪眼，自古以来还就没听说过气死人还偿命的！”许敏昂着头，将军得胜似地从钱爱红面前穿过，还特意一口口水吐在钱爱红脚边。
“许敏，你个死老太婆……”钱红书气得往前窜，想揪住许敏，却被钱爱红一把扯住。
“爸，你就这么让死老太婆踩在咱们脸上，回头……”
“闭嘴！”钱爱红阴着脸，盯着许敏两婆媳的背影，忽然小声道：“难道她知道了……”
“知道啥？”钱红书先是傻乎乎地问，但很快就“啊”了声：“爸，你说饥荒年老陈家三小子死的事儿？那能怨咱家嘛！他们没粮吃是他们没用！不能咱家有粮吃他们就恨咱们啊！”
“你说啥？”钱爱红眼角惊跳，脸色都变了：“你咋知道的？”
“还不是陈建军那没良心的臭小子！当年我可是给他土豆吃了，他不知道感恩，还记恨我呢！还说他三弟和爷奶死都是因为爸你藏粮……”
“闭嘴——”钱爱红一声低喝，下意识往两边看，没看到什么人才颤声道：“他、他真这么说了？”
“是啊！爸，老陈家都是不知好歹的……”
“不用你说，我知道。”钱爱红紧锁了眉头，忽然道：“我就不信公社上支持他们做走资派，镇上革委会也支持。”
钱红书一听这话立刻两眼放光：“爸，你要去镇上革委会？对对对，就找小豆包他爸！他爸是革委会的副会长，说话肯定好使。不过，爸……”
手指搓了搓，钱红书嘿嘿笑道：“你知道的，爸，小豆包他爸胃口可是不小，要走他家门路，钱少不了的。要不，你先给我拿一百，我先请小豆包吃个饭，再买点好东西去串门，帮你打个前站……”
话没说完，钱爱红已经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德性？老实点，别给我惹事——老陈家，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反出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