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轩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胡知青倒不好再多说别的，深深望着他，最后也只能道：“你要记得自己说的这些话。虽然我们下乡了，可不能就这么忘了我们曾经学过的那些道理——做人，不该那样……”
后头的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了。
杜文轩这一年来做的事，可不体面，要不然，自己也怀疑不到他身上不是。
虽然对杜文轩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可胡知青也不好意思说更难听的话，说完那些转身就要走。
哪知他才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许敏。
胡知青吓了一跳：“许大娘来了，大娘好。”
说真的，虽然许敏没骂过他，但他还真有点怵这位厉害的大娘。
“嗯，来了，胡知青，我找杜知青说点事儿，不劳烦你了。”
胡知青乖巧地走人。
许敏一笑，擦身而过时抬手拍了拍胡知青的肩膀，笑道：“你是个好青年，大娘欣赏你哦！”
胡知青陪了个笑脸，一脸受宠若惊。
杜文轩却是笑不出来了，看到许敏，他心就凉半截了：难道他写举报信的事儿让人知道了？
他心里惶惑，转念一想又挺直了腰杆儿：不过一个女人，他怕什么？又不是陈家那两个身强力壮的。
许敏多精，一眼就看出杜文轩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笑盈盈的，提都不提举报信的事儿，只笑道：“杜知青，你看这都进腊月了，眼看就要年关了，你是不是该把钱还了？你别变脸色呀，你看，自古都是一样的，没哪家还能让把债拖到来年去的。再说了，我也等着你还钱才好买钱货呀！”
杜文轩再脸大，也说不出不还钱的话来，可他哪里有钱呢？
脸涨得通红，半天才道：“大娘，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钱，那啥……”
“没有钱？”许敏眉一挑，眼瞪得大大的，一脸惊讶：“我怎么记得上个礼拜，有人给你寄汇款单来着？”
看杜文轩脸红，她笑得更灿烂：“每回邮递员来都在我那代销点喝碗水的……”赶上一个嘴快的邮递员，这大队上谁来信了她都比本人先知道。
杜文轩磨了半天牙，也只能道：“是，我爸妈给我寄了三十块钱来，我、我先把那钱拿给你吧！”
“三十块啊，也不少了，得是你爸一个月工资了吧！”
杜文轩沉默了下，只道：“我爸是十级工。”
许敏也不知道十级工的工资是多少，但听声儿也知道杜文轩是什么意思了，就乐：“工资高那就更好啦，你和你爸说说，争取早点还上。”
杜文轩闷不作声，往屋里走。
好像不知道杜文轩不想让他进屋似的，许敏就那么跟着进了屋，几个在炕上猫着的男知青唬得忙坐起身，打招呼，许敏也笑眯眯的，半点不尴尬。
杜文轩脸上发烧，牙咬得死紧，却不好撵人，只能闷着头开了自己的柜子，拿了钱出来给许敏。
许敏接过钱，还一张一张数了。
杜文轩心道也就三张大白边，还有什么好数的啊！
心里憋着气，他忍不住道：“大娘数好了……”
“我数好了。”许敏目光在杜文轩身上一转，最后落在了他的手腕上：“杜知青，我看这钱，你一时半会也还不清，要不，先拿你那表抵了吧！”
“那怎么行？”杜文轩条件反射地捂住手腕上的表：“许大娘，钱我肯定会还的，手表不能给你。”
“有什么不能给的呀！你欠我五百块钱呢！你这表才多少钱啊？我也不给你算折旧，就算个一百五，你还差我三百二呢！你要是现在一次性把钱还了，我也不稀得要你这表啊！”
许敏说完又乐：“再早先，就你这样欠债的，大过年家都得让人搬空了，连被褥都不带给你留的，我就拿你块表，算好的了。”
“不是我不还钱，是现在还不了……”
“有什么区别啊？杜文轩，你也别说别的了，今天你这块表我是要定了！啊，你要把眼镜也抵钱不？算你五块！”
杜文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身受奇耻大辱，比之前被张家人打还让他难过。
偏许敏还是笑盈盈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的让讨债的还要受着欠债的气啊！”
现在可不是后世，这年头讨债的还是老大呢！
咬着牙，杜文轩强忍着心痛，把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
许敏接过，瞄两眼，还笑：“表还不错，小张那姑娘买东西的眼光还是有的。只是啊，看男人的眼光不大好。”
杜文轩脸涨成猪肝色了：“大娘，表你也拿了，该走了。”
“好啊，那我就先走了。”许敏笑盈盈的：“杜知青，你可记得还钱哈，没还完钱之前，我看你就只能呆在这儿了。”
杜文轩心中一动，跟在许敏身后出了屋，迟疑再三，到底还是问道：“是真的要重启高考了？”
许敏脚步一顿，回头看杜文轩：“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
杜文轩怎么会知道？是京里来了消息？按理说不该呀，下半年才会正式公布的，杜文轩家又不是教育口的，怎么可能这么早知道？难道是她身边的人露了口风？
看许敏装傻，杜文轩急着道：“许大娘，我知道你懂的。高考真要重启了？是吧！我可以考回京里了！”
许敏失笑，认真地看着杜文轩：“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没还完钱，你就只能呆在三大队！杜文轩，别说你考不考得上，就是考上了你不还钱也别想调档案走人！我这么说，你听得明白吧？”
杜文轩紧闭着嘴，一双眼紧紧盯着许敏。
许敏哪怕他看，扬了扬手里的手表，转身就走。
许敏到底还是心里存疑，回了家，看了白蓉半天，才有意无意似地说：“我今个儿见着杜知青，他也说高考重启的事儿呢！你说，这多巧，连他都听到信了，可见是真的了。”
白蓉咬着唇，半晌才小声道：“妈，是我和杜文轩说的，我、我就是想和他借书，想看看他还有没有高中的教材。”
“是吗？借书啊！”许敏笑笑，没再追问，头一转，听着外头的动静，就乐了：“还真是，说到书，书就来了呢！建军，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