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局长的声音不高，可站在沈秋深旁边的许敏却听得清清楚楚。
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一瞬间烫得像发烧。
她恨恨瞪人，一扯沈秋深：“我们走！”
她的力气不算小，可却没扯动沈秋深。
沈秋深转头看着她笑笑，又去看张局长。
张局长现在反倒看向许敏了：“还是不要了，在新人面前多丢人啊！是吧？”
沈秋深笑起来，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丢人，或许吧，但在她面前我不需要掩饰什么，丢人也好，痛苦也好，我不用在她面前强作欢笑，我的一切，都可以坦承给她看……”
许敏一瞬间有泪奔的感觉，可偏偏说出这样话的人，却没看她。
沈秋深看着张局长，就那么直接地道：“求你。”
他说得太快，以至于张局长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还是微微前倾，脸上的嘲笑都还没褪去，就现出一丝惊讶之色。
眨了眨眼，他直起身，笑道：“就这么两个字，也算是求人？老沈，你要真想求我，就该摆出求人的姿态啊！”
沈秋深牵了牵唇，退后一步，深深行了一礼：“张局长，请求您批给我们大队一批化肥，我代表大队，代表我本人感谢您——谢谢您！”
沈秋深一弯腰低头，许敏眼泪都要下来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沈秋深，却被陈建功抓住了手臂。
陈建功阻止了许敏去拉人，脸上也是胀得通红的：“妈，您别坏了沈老师的苦心——沈老师，是真爷们！咱们大队都会记着他的情义。”
许敏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放手……”甩开陈建功的手，她默默地望着那个弯下腰把头低到尘埃的男人，既心疼，又佩服。
有些人，哪怕是低入尘埃，也让人觉不出半天轻贱，而有些人，把头昂得高高的，傲慢无礼，却只让人觉得灵魂卑贱，面目可憎。
张局长端着架子，应该是故意半天没有回应沈秋深的，足过了一分多钟，他才像是被突然惊醒似的，上前来扶沈秋深：“老沈啊，你怎么这么客气呢？你看你这闹的，怪不好意思的……”
拍了拍沈秋深的肩膀，他低声道：“谁能想到你老沈也有对我低下头的一天呢？不过，看你这样，真的让人觉得痛快……”
说完，他带着笑转身看身后的化肥厂众人：“我就厚着脸皮帮老沈求个人情吧！要是有现货，就批给老沈一些吧！再怎样，农业试验总还是要支持嘛！”
他一开口，原本看得发呆的化肥厂众人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忙着应声，说话间少不了奉承张局长多么心怀民生之类的话。
许敏咬着牙，恨不得骂一声“放屁”，可想想沈秋深，又把到嘴边的话忍了下去。
为了能买到化肥，沈秋深连尊严都放弃了，她要是在这个时候闹，岂不是前功尽弃？
听着奉承话，张局长哈哈笑着，竟是不再看沈秋深一眼，就那么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车，绝尘而去。
看张局长走了，在门口欢送的众人才松了口气，当前的人回头看了眼沈秋深，也不知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招过丘副厂长，转身就走了。
丘副厂长这才走过来，还没走近，就先叹了口气：“几位，沈老师，可千万别怪我——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沈秋深一笑，坦然道：“是我来的时机不好，倒让你们为难了。”
言词温和，丝毫不见半分怪罪之意。
丘副厂长这才脸色好看了些，也不多说别的，亲自带着三人去了库房提货。
离开时还挺客气地留三人一会在食堂吃午饭，说是王教授交待下来的事，他没办好一定要谢罪。
沈秋深客客气气地婉拒，一再说会给老王打电话，丘副厂长这才笑着告别。
两人客套推拉，许敏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半个字都没插嘴，从头到尾都带着浅笑，十足的贤良模样。
这样的温柔安静，都有点不大像她了，以至于丘副厂长一走，沈秋深就转头去看她。
许敏先还不作声，任沈秋深看，后来见她一直不移开目光，实在忍不住才嗔道：“看什么啊？”
虽是嗔怪，语气却并不生硬，反倒带出一丝爱娇。
沈秋深就笑了，转眼看了下走在前面的陈建功，小声道：“你好看呗……”
许敏真是听乐了：“哈，真是好笑，没想到沈老师还突然会甜言蜜语了。”
看着沈秋深脸上的笑，许敏想说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牵住沈秋深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再松开半分。
沈秋深或许能做到不在意，云淡风轻的豁达，她却是不行。那个什么张局长，她是记住了，早晚要打他脸。
拉了整整一车化肥回乡，一路上可算是招摇无比。
车子停在库房外，都不用陈建功安排，壮劳力们就抢着卸货了。
“还是咱大队长有本事，咱大队上也终于有化肥用了。听说用了这化肥，产量能提好几倍！”
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眼红，一大队、二大队的大队长都过来看热闹了，嘴上不说什么，可那眼神，活似要把那一袋袋化肥都搂进自己怀里。
二大队的王大队长不只眼红，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了：“陈大队长，还真是年轻有为。之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这本事可是不小，怪不得能挤下钱爱红呢！”
陈建功笑笑，提都不提钱爱红那茬，只笑道：“不是我本事，能买到化肥，全靠我们沈老师的功劳。”绝口不提在化肥厂那些事。
“要不怎么说你们大队运气呢！”一大队的刘队长回头笑眯眯地道：“沈老师，要不您到我们大队去指导工作得了，不说化肥，也教教我们大队搭大棚。”
他一说这话，旁边的社员立刻起哄：“刘大队长快回去吧，我们大队好不容易有个宝，你还来抢！这么坏心眼儿，小心走夜道被套麻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