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看着黄小琴,没有发疯似地去抢酒瓶,反倒笑笑:“你放心,我不会再喝进医院了!我——就是太累了,想喝两口……”
黄小琴啐了一声,道:“一口也不行,你不是答应了大娘要戒酒的吗?既然都要戒了,还喝什么喝?陈建军,你记住了,你儿子现在就指望着你了。要是你真喝死了,你前脚进火葬厂,后脚你儿子就进孤儿院!”
“怎么这么狠啊!”陈建军咕喃了声,皱着眉,又小声嘀咕:“不能,小肥牛还有妈,还有奶呢!”
黄小琴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陈建军后头说的“奶”,直接就冷笑:“是啊,小肥牛有妈,你死了,就让白蓉把儿子接走,没两年,小肥牛就又有新爸了,你这个旧爸,他想都想不起来。”
“是亲爸!什么旧爸?说得这么难听……”陈建军抱怨,脸色已经阴了下来:“我说小琴,你就这么想我死啊?怎么句句不离我死呢?我离婚了,媳妇跑了,已经够惨了,你还想让我儿子去叫别人爸?!”
“叫别人爸还不止吧?还得改人的姓!啊,小肥牛的大名叫啥来着?陈锐是吧?以后就可能是刘锐、张锐了——不过白蓉又嫁个姓陈也说不定哈?”
“黄小琴!”陈建军一声厉喝,脸色铁青。
黄小琴却根本不怕他那个劲,仍是牙尖嘴利地道;“不想你儿子跟别人姓,叫别人爸,你就痛快把这破酒戒了,担起做爸的责任。你看看你,带个孩子就差让孩子在土里打滚了……”
陈建军不吭声,由着黄小琴唠叨,过了好一会儿,在黄小琴声音稍顿时突然问:“小琴,你还喜欢我——是吧?”
“啊?”黄小琴怔怔地抬头,看着陈建军一时间脑子也有点蒙,竟是答不上来。
陈建军却像是得了理似的,看着她道:“你看,就是这样,要不是还喜欢我,你怎么会这么关心我?送我去医院,给我送吃的,照顾我,帮我找房子,还帮我带孩子……”
“我呸……”黄小琴像是突然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直接就啐了一声,“陈建军,你是不是酒喝太多,把脑子都泡傻了?我送你去医院,那不让大娘喊的我吗?给你送吃的,照顾你,帮你找房子,那也是看在大娘、美兰和我的情份上。
至于带孩子,那是我可怜小肥牛,不想让他跟着你这个混帐爸爸受苦!怎么这些有情有义有善心的举动,到你嘴边就都变了味儿呢?”
“还喜欢你?”黄小琴哼哼两声,伸手指着陈建军道:“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儿?腊黄脸,水泡眼,胡子拉茬的,一身臭,就和旧社会的大烟鬼有什么两样?我黄小琴好好一个姑娘,会喜欢你这样的?”
陈建军摸摸脸,也知道自己现在形象肯定是不太好的,只能讪讪道:“也、也没那么差吧?”
“还没那么差?你还想差到哪儿去?”
黄小琴竖起眉毛,冷笑道:“你陈建军以前是还人模人样的,一张嘴能说会道,人也老实肯干,也算是招人喜欢。可是现在,颓废潦倒,除了喝大酒,啥都不干。哪个女人会喜欢你这样的?
怎么着,你还觉得自己日子过得挺美,想找个女的来伺候你帮你带孩子,看着你喝完大酒倒头就睡是吧?”
黄小琴嘴角一撇,毫不留情面地道:“你可别再想这美事啦!别说是我,哪个姑娘也不带那么傻的。放着好好的小伙子不跟,跟你这种二婚头大酒包?真是脑子让门弓子抽得不轻……”
陈建军翻了下眼皮,摸摸鼻子,嘀咕:“看不上就看不上呗,你这么埋汰我也太狠了……”
“我啥时埋汰你了,我说的那都是事实!陈建军,你认清事实吧!别说你酒还没戒完,就算你戒了酒,又怎么样?整天窝在家里,也不去找活,就怕碰着个熟人丢脸——哼哼,你就这么过吧,整个一废人!”
歪了下脑袋,黄小琴白他一眼:“你别忘了啊,这租房的钱也是我出的,回头还我啊!”
话一说完,她也不管陈建军高不高兴,转身就走。
陈建军张了张嘴,没叫出声,只是挠挠头,长长吐了口气。
顺手抓起酒瓶子,才凑到嘴边,陈建军就忽地一下笑了。
笑声短促,才出声就消失在唇边。
陈建军慢慢滑坐在地,倚着炕,头重重地磕在炕沿边上,举起胳膊,他挡住了自己的眼,似乎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的泪了,才能肆无忌惮地痛哭。
哭着哭着,他举起酒瓶,却才一粘唇就却又丢开,把脸埋进双臂继续痛哭。
不知是不是被陈建军的哭声吵醒了,小肥牛在炕上哼唧了声,发出微弱的声响,陈建军忙收声,跳上炕,把小肥牛紧紧抱在怀里,一叠声地道:“爸爸在这儿,爸爸在这儿……”
大年初五,黄小琴来陈家拜年,许敏把陈建军的事儿打听了个遍,却硬是咬牙不去看人,不只她不去,陈家其他人也不许去。
她这样的冷酷无情,有知晓的人忍不住就说她狠心,就连陈淑芬也小小声地说想小肥牛了,可许敏却毫不动摇。
只有在给沈秋深写的信里,流露出丝丝担忧:
建军要是自己没办法自己走出来,可能他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靠人扶,他就算现在能站起来,摔得更狠时,说不定就是被扶也起不来了。
她有些忧郁地问:“秋深,我是不是太狠了?像他们说的,我狠得不像亲妈……”
或许,真的是因为不是亲妈才能这样狠下心吧?
沈秋深回信回得很快,还是那种一惯的温和而又一本正经的腔调。
先是劝慰许敏不要想得太多,古有断织之诫,迁宅之贤,都是为了教育孩子,现在许敏对陈建军的训导冷落何尝不是一种教育。
又说许敏现在的做法是撒在陈建军伤口疼在她心头的一把盐,只恨现在他不在许敏身边不能安抚劝慰她。
老干部训话似的信写到最后,才露出一丝柔情:“想你千万遍,昨夜又在梦中与你相会,若是真的,该多美好。”
掩上信纸,许敏心情再抑郁,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谁说这个年代没有浪漫?那是她没收过情真意切的情书。
不过,来回写信比浪漫更好的,是她在邮局买到了金猴票。
80年的猴票是华国发布的第一枚生肖票,在未来可是超贵趁品,可现在这时候根本就没有人认购。
未来一枚一万多的猴票就摆在柜台里和其他邮票一样卖,只用于邮寄信件,体现着它八分钱的价值。
一眼看到被撕得掉齿的猴票,许敏心疼得脸都快抽了。
赶紧拿钱把剩下的五十来枚全包全了。许敏觉得买少了,工作人员却是用看“傻冒”的眼神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