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了，可是借宿的人家却没有亮灯，点着的是那种又旧又老的油灯。
就这，主人家的老太太还嫌费钱。
女主人春花嫂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尴尬，一面哄着老太太，一面和许敏歉意道：“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太穷了，也没什么好东西……”
“也不啊，空气……”许敏想夸两句，却只能咽回去。
这里盐碱地太多，植物并不茂盛，一片荒原，要是大风天那就是沙尘暴，空气怎么可能好？
“啊，我有带些吃的，拿出来一起吃吧！”
春花嫂忙阻止，老太太却是斜眼瞪人：“人家贵客吃不惯咱们这里的粗米，你还不让人家吃点顺口的？”
许敏掀了下眉，心道这老太太还真是难缠，她明明不是嫌弃的意思，这不是家里两个小孩子，她想让孩子们……
转头看看眼巴眼望看着的小孩子，许敏笑笑，只能认了：“是啊，是我自己想吃——过来啊，是叫小胖是吧，来啊，阿姨这里有好吃的……”
才五六岁样子的小男孩咬着手指，都流口水了，另一个大点的女孩也是直眨眼，明明已经很馋了，却还是乖乖地看妈妈。
春花嫂被这样看，低了下头，才小声道：“谢谢阿姨——过来吃吧！”
许敏立刻招招手，喊着人过来，又拿了方便面：“这个要煮——啊，有热水也行，泡开了也好吃……”
招呼两个小孩子坐在桌前，许敏泡了方便面分给两个小孩子吃。
又拆了熟食：“这个卤鸡翅也好吃，吃吧！阿姨还有——啊，这个给妈妈好了，你们吃你们的……”
许敏笑眯眯的：“他们真乖，你教得好，不像我家的……”
“比不了比不了……”春花嫂连连摆手。
“有什么比不了的，乖就是乖嘛……”许敏笑盈盈地摸了下小胖的头，笑道：“我家有个大哥哥，小时候外号也叫小胖子来着——最小的那个小姐姐倒是和你差不多大，现在在上小学一年级了，有机会你们可以一起玩……”
春花嫂就笑：“你也生了两个啊？大的那个上初中了？真好——都上学了……”
许敏笑笑，也没瞒着，直接就道：“才不是，我家最大的那个都三十多了，早工作多少年了。”
春花嫂一怔，下意识扭头去看自家婆婆。
老太太拧着眉毛，闷声问：“你家大的都三十多了？那你多大啊？”
许敏坦然笑道：“我都五十出头了，岁数不饶人啊……”好在，她现在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年纪，并不觉得年纪大了就等于老迈，只有自己觉得老才是真的老了。
“你都五十出头了？”老太太尖声问，眼睛不知怎么红了。
许敏还有些奇怪：“是啊——怎么了？”
老太太扭头不吭声，倒像是在生闷气。
小胖子小小声地道：“我奶前几天刚过五十生日……”话没说完，就被姐姐捂上嘴扯开了。
许敏微张了嘴，看看生闷气的老太太，有点理解她的心态了。
光线昏暗，老太太一身灰扑扑的衣裳，在灯光下更显暗沉，脸上满是皱纹，再加上苦大愁深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显老，和许敏站一处，说是两辈人都有人信，哪里会想得到许敏倒比她还大上一岁呢？
“阿姨，你也吃啊……”小姑娘小声劝了句，打破了难堪的寂静。
许敏应一声，刚对小姑娘笑，就听到老太太横横地道：“叫奶奶，没礼貌的丫头。”
啥？
许敏一口气梗在喉间，心被扎得这叫一个痛啊！
好在经历得多，她脸上的笑还没垮，反倒还温柔地摸着小姑娘，笑道：“行啊，叫奶奶也行——你现在上几年级了？”
小姑娘脸色一黯，小声道：“没上学……”
“没上学？怎么会没上学呢？”许敏奇怪。
九年义务教育已经实行了，怎么小姑娘现在还没上学呢？
春花嫂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办法，学校离得太远，得去镇上才行，孩子们想上学，得走三四个小时，中午还要在学校吃，得带干粮……”
老太太更是直接哼声道：“一个丫头片子，犯不着抛费那个钱。”
小姑娘闻声，头垂得更低了。
许敏皱眉，想说话，可话到嘴边了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春花嫂苦笑道：“都这样——下边村里比我们更不如……”
还有比这里更苦的地方啊！
许敏低头咬了一口手里黑乎乎的馒头，也吃不出这是什么粗面馒头，可是吃进嘴里真是扎嘴，刮喉咙，比她刚穿过来时在三大队吃的更难吃十倍。
有些咽不下去，许敏被噎得直敲胸口，还是春花嫂递了碗水，她喝口水才算是把这口馒头咽了下去。
老太太眼一斜，冷笑道：“都说是城里贵人吃不惯我们这些粗食了——好好的城里不呆，非往我们这小破地方跑什么啊？”
春花嫂有些不好意思，忙对着许敏笑笑，又道：“妈，李干事不是说了，许同志的男人是科学家，在下边实验种子呢，看能不能帮咱们那盐碱地种出粮食……”
“做梦呢？”老太太哼了声，把碗一丢，扭身躺在炕上，不搭理人了。
许敏也不在意，看看满脸尴尬的春花嫂，温言道：“孩子没上学是因为太远了？要是乡里有学校了，你让孩子上学吗？”
“乡里有学校？怎么可能？这么偏远的地方怎么可能建学校？”春花嫂连连摇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原本倒在炕上的老太太倒是一下翻身坐起，冷笑道：“怎么着，城里的贵人有钱没地方花了？想给我们盖所学校？”
许敏笑笑，坦然面对嘲笑，正色道：“我是这么想的，但具体要怎样操作，还得看看——春花，只有孩子们学了知识，长了本事，才能改变贫困的现状——你也想让孩子们走出这里吧？”
春花嫂嘴唇颤抖着，突然一下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大姐，要是你能帮我们盖学校，让孩子们上学，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你，让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招娣啊，小胖，快给阿姨磕头，谢谢阿姨……”
许敏哪受得了这个，忙伸手扶人：“快别这么说，学校还没盖起来呢，你们可先别谢……”
炕上的老太太鼓着腮帮子，瞪着许敏，刚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喊声：“春花嫂，还没睡吧！客人歇了吗？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