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寒诗真的喝了那碗姜汤……
她不敢细想,甚至刻意不去想,都会头痛欲裂的厉害。
外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踩着雨水,从容不迫,熟悉而又叫人踏实。
但熟悉可以。
这踏实感出现后,又紧随了另一种不安与慌张。
这世上,最可怕的便是对自己以外的人生出这种近乎依赖的情绪,很危险,太危险。
她握着手中的葡萄,抬眸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在眼前被推开。
然后多日不见的摄政王大人出现在了视线中。
穿的绣金凰的黑金色紧袖长袍,越发衬的肤色冷白,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瞧着她时,便生出几分审视与深沉来。
雪儿轻咳一声,默默退下了,顺便将门也关上了。
姜绾绾很快整理情绪,搁下了葡萄,笑着起身相迎:“这都好几日了,殿下气还没消么?”
说着,小手便十分自然的环上了他精瘦的腰身。
容卿薄垂眸瞧了一眼,眸色深暗了暗,但还是十分冷静的单手将她剥了开来,客气道:“王妃请自重,这没名没分的,叫旁人看去了,本王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都王妃王爷了,怎么还没名没分了?
姜绾绾温温柔柔的笑,顺势又贴了上去:“前几日绾绾就想去寻殿下认错的,奈何身上有伤,不想给殿下瞧着添堵,这才没过去。”
“是么?”容卿薄这次没再推开她,却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反问了一句。
这究竟是不是,她自是心知肚明。
这女人嘴上有多乖巧,心里就有多冷酷,她哪里是真不想给他添堵,分明是懒得去讨好他一下,否则……便是随随便便叫人送去点吃的,这样一点心意都做不到?
姜绾绾小脸贴着他胸口,格外温顺道:“殿下不要气了,绾绾知错了,真的。”
容卿薄生气的确是真的,姜绾绾知错也的确是假的。
她可以信赖容卿薄,却绝不会脱下自己在鲜血厮杀中磨砺出的盔甲,绝不会自断后路的把自己养成一个凡事只等着别人给自己解决的废物。
这是一场漫长又无声的僵持,容卿薄恼她不愿彻底的依靠他,姜绾绾平静的等他接受这个事实。
天秤两端本就重量不均衡,容卿薄付出太多,就注定了会是最先妥协的那个。
他根本就是个矛盾体,一面欣赏她于绝境中亦能杀出一条血路的冷酷自我,一面又希望她能彻底卸下所有的戾气,像个大家闺秀一般的只依赖于他。
姜绾绾却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姜绾绾亲自为他煮茶剥花生,一杯还未喝完,就听外头雪儿不情不愿的道:“主子,殿下,外头婢女来报,说是素染娘子在给殿下送雪梨汤的路上不小心滑倒了,似是伤了骨头,疼的厉害……”
容卿薄闻言,抬眸瞧了姜绾绾一眼。
她淡定的将剥好的花生放到他眼前,温和道:“雨天路滑,难为素染妹妹一片苦心,她身子本就弱,这一跤若摔狠了可不得了,殿下还是去看看吧。”
烛火影影绰绰,照不亮她漆黑如海的眸底,打眼那么瞧上去,似乎与他有关的事,都不值得她掀起半点情绪。
心头冷意直冒,他忽然道:“人都说,人心易暖,日久可见,绾绾觉得,这世上,可有石头一般捂不热的心?”
捂不热。
捂不热啊。
姜绾绾敛眉,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许久,指腹却只摩挲着被沿,长久的没有再喝下一口。
“有,且偏巧,让殿下给碰到了。”她搁了茶杯,淡淡道。
容卿薄甩袖离去。
门没关,风裹挟着雨水斜飞而入,落在青石地板上,痕迹清晰可见。
她挥手,门便无声无息的闭合而上。
夜里睡的不沉,秋意渐浓,屋子里便生出了几分清冷之意,自是比不上宣德殿那般舒适,叫人一觉好眠。
外头传来聪明的脚步声,溅起急促的水花。
窃窃私语一番后,她听到雪儿谨慎的敲门声:“主子,拾遗少爷他趁看守的人不注意,砸碎了茶杯割了手腕……”
一声惊雷骤然炸开在夜色中。
姜绾绾骤然坐起身,隔着窗纸看着她模糊的影子,面上血色顷刻间尽数褪去。
为什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生而克母是她想做的吗?
难道被杀而不死是她的罪孽吗?
难道他拾遗被遗忘在商氏一门受尽欺辱是她导致的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将账,一笔,一笔的尽数算在她头上?
好似她不是血肉堆砌的一般,好似她生而就该接受所有人的暴戾黑暗一面一般,好似……她就不配睡个安稳觉,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可抚琴,可下厨,可相夫,可教子一般。
雷声滚滚。
拾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伤口不是冲着吓一吓她去的,深可见骨,她双手按压着都不断喷涌在她脸上。
他要让她一次性记住这个教训,若有下一次,他会拿生命,在她本就残破不堪的生命里,划下最狠最深的一道疤。
姜绾绾跪在床榻边,跪在血污中,她满面是血,那血好似溅落进了她眼底,猩红一片。
药粉撒了一瓶又一瓶,被血水冲刷了大部分出来,她折腾到精疲力尽,才勉强将血止住,抬眸去看了他一眼,唇色都煞白一片了。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半身血红的自己,怔了怔,眼泪忽然汹涌而出。
她哭的无声无息,甚至连肩头都没动一下,身后几个大夫也不敢抬头,只敢默默的跪着。
有那么一瞬间,姜绾绾觉得自己苦苦支撑了许久的天,要塌了。
她感觉得到,拾遗想拉她一起下地狱,想一起用最残忍,最不能想象的手段毁灭商氏,不惜这中途会伤害多少人。
她本非良善之辈,做不做地狱恶鬼并不在意。
可哥哥在意。
她这辈子仅剩不多的善良全被他抓住了,他不放手,她便永远不会叫自己堕落下去。
可拾遗在下面啊。
他在下面,用一双鲜血淋漓的残破的手抓着她的另一只手,她若松开了他,他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