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随即对那两护卫道:“你们是从何时开始守夜的?”
两名护卫闻言,立刻打起精神来,规规矩矩道:“回王妃,我们从酉时接班,一直守到次日的辰时。”
“事出之时,已是寅时末?”
“是,属下先前便瞧见拾遗少爷自后院离开,但当时本以为拾遗少爷是早醒出来散步,便也未曾多想,后来自月华楼传出声响,才知晓出了大事,一路赶至月华楼,又顺迹追回这里,敲了许久的门拾遗少爷才自里面开门,且衣衫不整……”
姜绾绾听的认真,中途甚至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然后待他说完,才又不紧不慢的问:“两位大人守夜辛苦,想来这丑时寅时最疲倦吧?周遭都沉沉的陷入沉睡,而这寅时末,天光尚未出现,瞧什么许都是模模糊糊的吧?二位大人自房顶往下瞧人,瞧的清楚么?”
两名护卫怔了一怔,其中一人下意识道:“属下见过拾遗少爷不少次,对拾遗少爷身形体态自是清楚……”
“所以你们并未同他近距离的碰面,只因那人是自这后院离开的,后来又逃回这后院,便一口认定这人就一定是拾遗了?”
“……”
姜绾绾的声音控制的极好,一番话说出口甚至还算是温和的,可仍旧叫两人听出了危险的气息,一时间齐齐闭了嘴。
素染面色渐渐有些白:“王妃,此事的确是素染思虑不周,是素染的错,素染自会去长姐那处领罚,还请王妃莫要再继续为难这两位小兄弟了。”
为难?
她在为难他们么?
那便继续为难为难吧。
姜绾绾对她微微一笑,再一开口,话却依旧是对那两名护卫说的:“绾绾身为女子,对男子的情欲之事不甚了解,敢问两位大人,这男子想同女子亲近,多在夜里的什么时辰?”
“……”
两个护卫顿时面红耳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愣是没敢说一个字。
这话不答还好,若一不小心答错了,许就是杀头的大罪。
姜绾绾一手搭在桌上,指关节不轻不重的叩着桌面,发出哒哒声响:“想来无外乎也就是入睡前后的那几个时辰,戌时、亥时,最晚最晚不过子时,可这将醒未醒,最是疲惫的寅时……便是拾遗这般年轻气盛,想来也不会在这个时辰突然兽性大发……至于二位所说的敲门许久才出来,且衣衫不整……莫说是拾遗,便是我在睡的正浓时让人扰了清梦都是十二万分的不愿起床,更何况拾遗这种随着自己性子来的,再者……他若大半夜的自榻上起床却衣衫整齐,才是叫人觉得活见了鬼吧?”
屋内一时静的只剩了剥瓜子的声响。
咔嚓——咔嚓——
一声脆过一声。
拾遗全程就那么安静的听着,听着听着,后头便不知怎的把瓜子放舌尖慢慢的嚼着吃了。
许是从未有人替他辩驳过,所以出了任何事,他也早已习惯了照单全收。
素染就在这片死寂中忽然叩地重重的磕了起来:“王妃息怒,都是素染不好,许是素染瞧错了人,那登徒子并不是拾遗少爷,王妃息怒……便放了这两位小弟兄吧,一切罪责素染愿一人承担……”
姜绾绾慢慢向后靠了靠。
就那么冷眼瞧着她眨眼间磕的头破血流。
这才忽然记起来,先前在马车里的她的那小婢女似乎也是这般,我就是什么都不说,我就是只强调一点,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又甘愿忍下来只为息事宁人一般。
两个护卫瞧的心生不忍,都快要控制不住去扶她一把了。
此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解决之法。
素染是受害的一方,自是不会将她关起来严刑拷打,而拾遗又是一副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打怎么打的死样子,且她不在的这一整日,整个东池宫都因这事闹开了,事实如何早已在他们心中盖棺定论。
她眼下的一番话,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亲弟弟开脱在强行辩解。
鲜血在地上横流,她不言,素染便不停,一下一下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咚咚咚的声响。
直到长公主容卿卿冷怒的一声呵斥骤然响起:“放肆——”
素染这才骤然停歇了下来。
墨绿色的裙摆翻飞,随着容卿卿的大步行走发出撕扯般的声响,她几步迈进去,盯着端坐桌前平静至极的姜绾绾,怒不可遏:“本宫还在此,岂容你私下行刑徇私!你们姐弟,一个不守妇道,一个音乱作恶,如今被抓个现行,竟还敢拿你的王妃身份压人?!她素染便只是个妾,当初也是同薄珩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在东池宫横行霸道,蛮不讲理?!”
容卿薄迟来一步,刚巧听到她的这番话,冷峻的眉眼便显出凉薄的阴影:“长姐,慎言。”
都到这时候了,他竟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她!
容卿卿怒急,一手指着姜绾绾,转身对他道:“薄珩,你究竟是被这女人蒙蔽了双眼!你可知晓她根本不是个多守妇道的女子,怕是连她这腹中的孩子,都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种!”
“长姐!!!”
容卿薄像是终于动了怒,可一句话还在舌尖,便被姜绾绾突然出声打断:“长姐说的是,只是我比拾遗幸运了些,聪明了些,到现在都还未被人捉到现行,至于这孩子的父亲……”
她一手轻抚微隆的小腹,笑了:“长姐便不要猜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哪个男子的,想来生下来跟那些个男子一一对比一番,许就能给它寻到亲生父亲了。”
容卿薄阴冷冷眯眸,一字一顿的叫她的名字:“姜、绾、绾!!”
容卿卿气的手指都开始哆嗦,指着她怒骂:“你……你你……好你个娼妇!终于敢坦白了?!本宫一开始便觉得你这孩子来的蹊跷!来人啊,给本宫将这娼妇与这银贼一并拉出去,乱棍打死!”
姜绾绾慢条斯理起身:“所以啊,长公主算来算去,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你先前若就允了摄政王同他那青梅的婚事,想来如今他们的孩子也满地跑了,何苦又来娶我一个娼妇,怀一个野种呢?还连累着皇位都一并丢了。”
她不提皇位还好,一体容卿卿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了个干干净净,顾不得等别人动手,自己上前一步,扬手便要打下来。
只是手腕刚刚抬起,便被定在了原地。
她抬头,就看到手腕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同一只素白纤细的小手一并扣住了自己。
她回过头,瞪大的眼睛同姜绾绾黑白分明的眸对上。
那里面干净透彻,仿佛什么都没有。
然后下一瞬,她空着的右手忽然毫无预警的落了下来,又狠又准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啪——————
猝然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死寂。
容卿薄眉头拧成川字型,终是狠狠将容卿卿的手腕自她手心抽出来。
她一向知分寸,便是数次被长姐刁难,可连嘴都没还过一句,如今……竟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打了长姐的脸。
容卿卿半边脸直接红了,就那么怔怔看着她,像是一时间连怒都忘记该怎么怒了。
姜绾绾的视线自她的脸,落到容卿薄身上,又自他身上一一扫过满屋子的婢女护卫仆人,一字一顿道:“我姜绾绾命贱,拾遗命也不珍贵,但一国公主又如何?想来也不会死而复生,今后谁胆敢再当众扒他一件衣裳,叫别人看一眼他的身子,我就要了他的命。”
话落,径直过去将拾遗扶起来:“我们走。”
她一手自他身后落至他腰际,感觉到他身形一僵,便又往下挪了些。
可只是轻轻碰一碰,便感觉得到这黑色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了,湿淋淋的。
可即便是这样,她进来时他依旧是坐着的姿势,闲适的剥着瓜子壳,上身也挺的笔直,好似除了脸伤了那么点外,其他地方都是完好无损的。
他不喝药,更不愿让别人脱了他的衣衫去给那伤口上药,他宁愿就这么放任着,也不要再被别人看一眼自己的身子。
哪怕,被行刑时早已被多少人看过了身子……
“王妃……”
素染匍伏在地,在她路过时忽然紧紧抓住她衣摆:“王妃,是素染看错了,王妃不要同长姐还有殿下置气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啊……”
姜绾绾低下头,看着她满面血污却还苦苦哀求自己,微微摇头:“就到这里吧,戏再演便过了,容卿薄还给你,我不要了。”
容卿薄还给你,我不要了。
轻飘飘的一句,仿佛容卿薄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如路边流浪的一只阿猫阿狗般,喜欢的时候抱起来亲一亲,不喜欢了便一脚踢开看都不再看一眼。
容卿薄只觉得一股冷凉的冷气顺着脊椎骨迅速蔓延而上,眨眼间遍布全身。
仿佛又回到了她要回三伏的那夜,也是这样,头也不回的,说丢便将他丢下了。
“姜绾绾。”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叫了她一声的。
可喉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凶狠的扼住了,只是唇瓣动了几动,但其实……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