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谢府的护卫办完了苏镜交代的事情,等回了茶楼,却不见了苏镜的身影。
“小姐人呢?”护卫环视一圈都没见到人,只有小桃在人群中站着。
小桃皱着眉头:“我如厕回来,小姐就不见了,听周围的人说,小姐刚才和那个纨绔起了争执,两个人一起去大理寺理论了。”
护卫一脸诧异:“去大理寺理论?”
就连大理寺卿都得看着谢钰的脸色行事,小姐和人起了争执,直接去找谢钰理论不是更省事吗?
小桃讪讪道:“毕竟我们小姐一向以理服人。”
直到走出正厅,主事脸上才露出一丝窃喜。
墨圣人的字画,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啊,一幅画在京都换个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都绰绰有余。
这顺天府出手真是阔绰,也不知道平日里捞了多少油水,看来以后还是要跟那知府多走动走动才行。
主事喜不自胜,连带着对万海均的鄙夷也少了几分。
他走到严邑办公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回应。
看来人不在,主事犹豫片刻,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靠窗的桌案上摆放着几摞案宗,旁边是严邑刚刚用过的刻章,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主事转了转眼珠,心里来了主意。
他若是为了这种芝麻大的小案子去请示严邑,不但成不了事,恐怕还会被对方骂作蠢货,反正那姑娘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她又不认得严邑的字迹,只要盖上“大理寺卿”的印章,她又如何知晓这诉状是由谁审批的?
左右不过是个小事儿,只是为了哄万海均玩玩而已,就算私用了刻章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想到这里,他草草写下结案陈词,将罪过都推给了苏镜,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大理寺卿”刻章就盖了下去。
用完之后,他赶紧将刻章放回原位,又做贼心虚似的环视了一眼四周,这才悄悄离开了房间。
主事一边往回走,一边宝贝似的端详着那盖了章的诉状,他眼神炙热,仿佛手里拿的不是诉状,而是墨圣人的真迹。那四进四出的大宅子仿佛近在眼前,他一向沉重的身躯此刻似乎也变得轻快起来。
走回正厅,他将诉状丢到苏镜怀里:“严大人已经批阅了你的诉状,他觉得此案这么判并无不妥,”坐上高堂,他重又换上了不耐烦的神色,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为了你们这点小事,本官还得拉下脸来去请大理寺卿审阅,传出去不知要惹多少人笑话。”
万海均一脸谄媚地道谢:“大人辛苦了,大人今日为我洗清冤屈,我感激不尽,今晚可一定要来我家,我准备一桌酒席招待大人。”
主事眼里的狂喜一闪而过,他强自压下快要翘起的嘴角,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万海均又嬉笑着走向苏镜:“怎么样,小娘子这下死心了吧?我早就说了,你挣扎也没用,还不赶紧带着我去找你姐姐?”
苏镜将那诉状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见上面的“大理寺卿”印章清晰完整,不像作假,这才放下心来。
“证据”已经到手,只要有这个印章在,甭管严邑有没有参与这件事,她都可以把他拖下水,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谢钰找过来就行了。
眼见计划顺利实施,苏镜的神情也跟着放松下来,原本的凄楚悲愤全不见了,她挑了挑眉毛,随性道:“姐姐?什么姐姐?”
万海均提醒道:“你姐姐啊,你不是说只要大理寺卿结了案,你就愿意跟着你姐姐一起服侍我吗?”
“我说过这种话吗?”苏镜疑惑地问,她摊了摊手,杏眼里都是无辜,“我压根就没有什么姐姐啊。”
万海均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浮起一层怒色:“你敢耍老子?”
这个女人三番两次戏耍他,万海均气得牙根痒痒,扬手就要朝苏镜打去。
他整日沉迷酒色被掏空了身体,整个人干瘪瘦弱,走路都虚浮,哪里有什么力气,苏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反手朝他脸上扇去。
万海均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指着苏镜:“你、你竟然敢打我?”
目睹了整场闹剧的主事见苏镜突然态度大变,不知怎地,心里浮上一层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将万海均拉开,训斥道:“大理寺可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万海均气得脸红脖子处,但大理寺毕竟不是顺天府,他要是再动手,就是不把主事放在眼里。他只能强压下怒火,暗道等出了这个门,就直接把这女人绑了带走,把自己所受的屈辱十倍奉还到她身上。
主事狐疑地打量了苏镜几眼,却见她并不惊慌,反而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他愈发觉得这女子哪儿哪儿都透着怪异,一时竟不敢随意处置她。
保险起见,还是先把人关押起来,省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想到这里,主事招来狱吏,把人带了下去。
万海均气急道:“这女人竟然敢打我,大人你就这样放过她了?”
主事摸了摸八字胡,眯眼望着苏镜离开的方向:“不急,先探探她的底,如果她只是个市井小民,到时候随你处置。”
万海均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他嗤笑道:“穿这么寒酸,家里能有什么背景?”
苏镜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任务世界,这还是第一次被关押,监牢幽黑阴暗,一进去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潮意。
她老神在在地往草席上一坐,开始闭目养神。
狱吏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原本以为这娇滴滴的姑娘被关进来肯定会吓得直哭,没想到她比所有人都镇定。
长这么漂亮,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狱吏叹息两声离开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苏镜正有些昏昏欲睡,牢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急切震耳,像是有人用力敲击鼓面,让人心里发慌。
苏镜揉了揉眼睛,借着铁栏的缝隙往外面看去。
只见狭小的牢门口突然涌进一群人,有狱吏小跑着将牢房的火把全部点燃,阴暗的牢狱立即明亮起来。
这动静当然也引起了其他犯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探出头来往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走在最前面,他低着头,微佝着身子,一只胳膊在前面伸着,为身后的男子引路。
苏镜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他身后高大的男子是谢钰,饶是周围火把明亮耀眼,仍旧照不暖他那张冰寒的脸。
后面还有十几个身着甲胄的禁卫军整齐地跟在他身后,一行人瞬时挤占了这狭窄的牢狱甬道。
眨眼之间,那带路的中年男子就到了苏镜的牢房前,他拿着钥匙的手抖得厉害,对了好几次锁眼才将钥匙插进去。
门刚开,谢钰就冲了进来,他一把将苏镜抱进怀里,嗓音还带着未消的怒气:“没事吧?”
刚问完,他又将她放开,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暴戾的双眼才恢复了一丝理智。
苏镜摇摇头,本想安慰他没事,可转念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将话吞进了腹中。
她眼里适时泛起泪意,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委屈:“谢钰,这牢里好黑,我刚才好怕。”
这人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刚才亲眼见到她有多淡定的狱吏一脸目瞪口呆。
谢钰闻言,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杀意,他转头看向一脸瑟缩的严邑,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邑先是向苏镜告罪,又苦着脸向谢钰解释道:“下官今日一直忙于审阅卷宗,并不知道苏小姐被抓一事,想来是哪个手下一时糊涂,才错抓了苏小姐。”
苏镜没好气道:“我今天本来在茶楼听戏,结果碰见一个纨绔,自称是知府的儿子,非要将我抢回府里,我见他一直胡搅蛮缠,就想让大理寺的人为我做主,谁知道他们这么清白不分,不惩治那纨绔,反而将我抓了起来。”
苏镜每多说一句,谢钰眼里的怒气就多上一分。他脸色黑沉得吓人,像是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随时将人撕碎啃噬。
严邑看着他的脸色,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谢钰冷冷扫他一眼,转头吩咐身边的禁卫军:“去把人抓来。”
禁卫军领命,立即离开了。
谢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到苏镜身上,搂着她出了牢房。
严邑颤颤巍巍在后面跟着,心里暗自祈祷自己能躲过这一劫。
过了两刻钟,禁卫军挟着万海均回了大理寺,刚一把人放下,万海均就像一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原本那张蜡黄的脸此刻变得惨白,显然来的路上吃了不少苦。
万海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看到苏镜正冷冷望着他,这才明白将自己抓过来的人是谁。
他咬牙道:“又是你这个贱......啊!”他话还没说完,一柄匕首直直插进他右腿膝盖处,万海均痛嚎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惊恐地看着袭击自己的谢钰:“你是谁?我警告你,我可是知府的儿子 ......”
话没说完,又是一只匕首插进他左腿,万海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这画面冲击性太强,苏镜虽然并不同情万海均,但这血腥的画面总归让她感到不适,她悄悄别开了双眼。
谢钰似有所感,他把苏镜往怀里按了按,遮住了她的视线。
“今日主审此案的人是谁?”谢钰在下首站着的官员里环视了一圈,厉声问道。
一个身影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正是大理寺主事,他抬头悄悄看了眼谢钰,却被他眼里的戾气吓到,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下官失职,误、误听信了万海均的谎话......万海均花、花言巧语,下官一时被他蒙蔽,才、才误抓了苏小姐,请大人恕罪。”
一个时辰前还趾高气扬的人,此刻竟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主事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他方才知道了苏镜的身份,整个人吓得差点晕过去。
得罪了谢钰的未婚妻,还把人抓紧了牢里,他哪里还有命活?”
都怪万海均那个蠢货,主事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厮真是嫌命长,连谢钰的女人都敢招惹。
他早就猜到万海均行事猖狂,迟早要惹出大乱子来,只是没想到竟然会作死到这个地步,还连带着把他也搭进去了,主事后背一片冷汗,只觉得悔不当初。
谢钰冷笑一声,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物。
苏镜从怀里掏出诉状递给谢钰,两道秀眉蹙起,抱怨道:“他们断案也太草率了,根本就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只听那纨绔的一面之词。”
谢钰一眼就看到了那诉状上的印章,他眼里怒气更甚,一把将诉状甩到严邑脸上:“这就是你说的‘不知道’?”
严邑忙将那诉状捡起来看,当看到上面印有“大理寺卿”四个字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认出上面的结案批语是大理寺主事的字迹,当即惊愕地向他看去,主事本就心虚,躲闪着目光不敢看严邑。
严邑恨得咬牙,他解释道:“大人明鉴,这上面并非我的字迹,而是主事所写,定是他与那万海均暗中勾结,为了包庇万海均,才偷拿了我的印章。”
主事眼里闪过一抹挣扎,一旦偷用印章陷害苏镜的罪名坐实,谢钰更不会放过他了,就怕谢钰一怒之下,连自己的家人都要遭罪。此时此刻,他只能让严邑来背这个锅。
主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结案陈词的确是我写的,可章是严大人自己盖的,下官从来没有偷拿过印章啊!”
万海均蜷缩在地上,看着往日在父亲面前都要拿乔作态的二人,却在上首那男人面前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阵更大的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超出了刚才被射中双腿的惊恐感。
他到底招惹上了什么人?万海均惶然地想。
谢钰本就没什么耐心,见两个人还在互相推脱,他阴鸷一笑:“小小一个大理寺,还真是卧虎藏龙。”
两人顿时不敢再说话。
“既然分不清楚是谁做的,那就别分了。”谢钰凉凉道。
严邑和主事俱是脸色一变。
“我身为内阁首辅,本就身负稽查九卿之职,如今大理寺治下不严、是非不辨,应当重惩,以儆效尤。”谢钰眼底一片肃杀,唤来禁卫军将两人押入了刑部大牢。
主事知道自己闯了祸,早就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严邑却是替主事背锅的,如此飞来横祸,他心里自然憋屈,一边喊冤一边痛骂主事。
万海均在听到谢钰自称首辅的时候,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他惊恐地看向苏镜,不敢相信这穿着如此朴素的女人竟然是谢钰的未婚妻。
等大理寺的人被带下去了,谢钰的目光转而落到了他身上。万海均一脸绝望地看着谢钰向自己逼近,他想往后腿,两只腿却因为被匕首穿透了,一动就是撕心裂肺地疼。
和方才看向严邑二人的眼神不同,如果说刚才谢钰像是一把凌厉的刀,那么此刻,他更像是一条阴冷的蛇。
一想到这个人想调戏苏镜,他眼里的暴虐几乎就要遮掩不住,好似随时要喷出毒液,让眼前之人肠穿肚烂。
苏镜看谢钰情绪不对,连忙悄悄拉住他的手晃了晃。
谢钰垂眸,对上苏镜担忧的视线,他心里的某根弦狠狠触动了一下,脑子里疯狂叫嚣的恶念仿佛瞬间被遏止。
他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苏镜的发顶,触手一片顺滑细腻,他眼底的疯劲渐渐消失。
“顺天府尹的儿子?”谢钰看着万海均,轻声问道。
万海均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告饶的勇气也没有,对方的眼神太过瘆人,看得他头皮发麻。
谢钰蹲下腰,将他腿弯处的匕首猛地拔了出来,顿时,鲜血溅射,万海均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但他已经没了力气喊叫,只能惨白着一张汗湿的脸大声喘息。
鲜血溅到谢钰苍白的脸上,又往下蜿蜒出一道血迹,他整个人仿佛沐血归来的修罗一般,一身冲天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