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位置同样偏僻,但相对樊城的多山和贫瘠,乾城则明显好很多,至少大片的田地看着视野就亮堂。
五月初的天气,气温还处在升高但还没有往顶点冲刺的阶段,所以,即便到了巳时正,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但走在田间地头,还只是稍微感到一点点炎热,一旦有风吹过,这点炎热也就变得都不是那么明显了。
不过,蓼冲却因为心中的烦躁,在树阴里都不由的撕开了领子拿手往里扇风。
他烦躁的对象则是拉着夏颖像是踏青一般在前面不远处的田间徜徉的许一。
一开始,在做出决定要来乾城的时候,他确实见证了许一行事的果决,当天说了,当天就动身上,而且,一路上也没有耽误什么事,顺顺利利的就到了乾城。
但是,一进入乾城,许一没有直接去按他们所想的那样,直接去县城见他们的人,“接收地盘”,而是说要到各处走走。
按许一的说法,只有先了解县里的情况,才能有针对性的制定接下来的发展大计。
对此,他自己觉得有道理,传信跟了陈瑛汇报,她也认可,但是,这都七天了,走了两三百里的路,天天都往田间地头跑是几个意思?
作为当时太平王的心腹将军,他对军伍上的事很有耐心,也懂得“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但许一天天往田地里钻,还不是一天两天,和他想像中许一该运筹帷幄的事也一点不沾边,他的耐心早就磨灭干净了。
在他看来,这就不是许一这样的上位者该干的事!
摸了摸嘴角的火泡,他再也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夏颖惊喜的道:“你看,有窝野兔哎!”
然后是许一的声音,道:“别动它们了。你知道为什么老百姓总说小野兔养不活吗?”
夏颖拉着许一的胳膊,转头问道:“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小野兔怎么就养不活呢?”
许一解释道:“你别看它们现在不小了,还能跑,但它们其实刚生下来没几天,是要吃奶的,这时候把它们捉回去,以为可以喂草,自然就养不活了。”
夏颖看着那窝小兔子可爱的模样,道:“这样啊,那它们得吃多久?”
许一道:“一个月到两个月就够了。”
夏颖转头瞟了他一眼:“还是小兔子省事,大兔子两百多个月了还……”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蓼冲走了过来,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蓼冲大踏步的走了过来,问道:“许先生,我们今天还是在附近察看吗?”
许一摆了摆手,道:“不用,这边了解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过了前边的红山镇,那边山里有矿吗?一会儿吃过饭,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蓼冲感到一股气冲得眼皮不自觉的抖动起来,这刚看完田地,又要开始看矿了?
他强压着心中的气,尽量用委婉的语气劝道:“许先生,你前面也说了,是要来带领乾城发展壮大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指使
“那些你要管理的吏员和手下已经在县衙里等着了。”
许一笑了笑,道:“蓼将军稍安勿躁。我有很多发展的办法,但哪一条适合现在的乾城,总要看过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蓼冲刚才满心的不耐,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是被许一这一句话就给说服了。
停了一下,他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不知道许先生现在可找到合适的方法了么?”
许一点了点头。
蓼冲想到这几天许一只是在各地的田间转悠,却是不太相信:“真的?”
许一笑了,然后指着脚下的田地道:“你看脚下这些地,在这里已经算是良田里,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一亩地产粮也就两三百斤,但如果种上甜菜——就是前面在苍头镇看到的做汤红菜头,一亩地收上三千斤不算难事,而三千斤的甜则可以熬制出两百斤的糖。”
“蓼将军,你觉得两百斤的糖赚钱,还是三百斤的粮食赚钱?”
蓼冲愣了一下,诧异的问道:“那个红菜头能制糖?”
随后他就反应过来,许一既然说了,肯定不会骗他,而糖和粮食哪个值钱,他就算对俗事不关心,也知道一斤米顶多三四个钱,但一斤糖却至少二十,如果真像许一说的那样,一亩地能制出两百斤的糖,那可就是至少相当于产粮一千斤了!
这样一来,军费问题靠种地几乎就能解决大半,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另外的问题:“都种红菜头,没粮食怎么办?”
许一道:“买啊。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中止原来的计划了吧?时局保持稳定,我们就能方便的从外面买来粮食,稳定的时间越久,就越对我们有利。”
而且,它还不仅仅是收入提高的问题,这个世界虽然也有糖,但产量很少,这就意味着,糖可以当作战略物品来用,至少通过它打通商路是没问题的。
当然,这仅仅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后续还会有更多的计划。
总之,他的人道修行之路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入主乾城后,他就要大展拳脚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未经过朝庭认证,蓼冲这些人也不是黄璟他们,会直接向他效忠,他怀疑不一定能直接让石印因为掌控了更大的地盘进一步恢复,但当他将这些事铺开之后,通过收揽民心的方式应该也能得到相同的效果。
蓼冲这下知道了许一不是做无意义的事,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他就再没有怨言,接下来就完全配合许一察看了西边的矿山,又去北边的乱云泽转了一圈。
直到五月的下旬,他们一行人才赶到了乾城的县城。
……
“乾城的县丞这些年一直由钱家、庞家和柳家担任,这三家当年都是王爷的跟随者,我们则通过他们,悄无声息的暗中把持了乾城。”
“对了,现在的县丞是庞家的柳中义。县令名韩策,已经被我们收买……”
“所以,现在的乾城,从上到下,可以说都是我们的人了,许先生你想做什么,他们都会听你们的命令。”
进城之前,蓼冲又赶紧向许一介绍了乾城县衙人员的情况。
许一听他说完,问道:“乾城有夜狼卫,或者朝庭的天鹰卫吗?”
蓼冲自信的道:“现在乾城被我们经营得铁桶一块,说是我们的领地也不为过,哪里会让那些东西存在?”
许一听完掉头就走。
蓼冲愣了一下,赶紧跟上来,然后问道:“许先生,你……这是何意?”
许一一边走,一边传声道:“蓼将军,朝庭设天鹰卫和夜狼卫,后者先不说,他们的重心应该更多的是放在四大藩王那里,但前者设立的目的就是监视天下和百官的,你说乾城没有夜狼卫,这还有情可原,要说没有天鹰卫,你觉得可能吗?”
蓼冲本能的想反驳,而且,乾城作为被他们掌控的地盘,可以说是他们这些年的最重要成果,他也容不得外人诋毁。
不过,许一的才能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甚至超出了他的想像,而他作为一名领军的大将,最是知道未虑胜先虑败的道理,而且许一的话在逻辑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让他的情绪变得非常的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思考,或者说不敢往下思考,就下意识的问道:“许先生,你的意思是?”
许一冷静的道:“如果乾城一切表现得很正常,而你们又一直没有发现天鹰卫或者夜狼卫的身影的话,那么,此地很可能是元隆帝给你们设下的陷阱。”
“当然,这是最坏的局面,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蓼冲身上顿时杀气显露,这件事关系到太平王唯一的血脉陈瑛,他肯定是宁杀错不放过,但又无法判断出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满腔的杀意、恨意无从宣泄,只能习惯成自然的向许一请教道:“许先生,你觉得是谁背叛了王爷?”
许一确定没有被人监视和跟踪后,就停在了路边的树阴下。
“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那三家人的?”
蓼冲稍微一想就回答道:“很早之前就联系上了。当时,我们被朝庭追杀,他们三家暗中出了不少力,也因此,等我们摆脱追兵,安全下来后,就开始联系和扶植他们——许先生,你不会是怀疑他们三家吧?”
许一不置可否,又问道:“现在三家当家的还是当时你们联络和扶持的人吗?”
蓼冲看了许一一眼,没想到他真的怀疑上了他们,他忍不住替他们辩解道:“你说柳铨他们?在的,都还在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那些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不认为他们会背叛太平王。
“许先生,你可能不了解我们之间的情谊,当年,那么危险和艰难都过来了,现在我们的处境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强大了,他们怎么会背叛王爷呢?”
许一很了解蓼冲现在的心态,但以他前世的阅历和见识却很清楚,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宝贵,而有些人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勇敢无畏,但等到拥有更多的时候,却能轻易的背叛。
何况,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如果相对于元隆帝,他们在陈瑛她们身上看不到希望,也会转变思路的。
当然,他现在也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蓼冲这个岁数了,也不用讲那些道理,他仍然冷静的继续往下问道:“现在应该是他们下一代在外面做事了,对不对?”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从蓼冲嘴里得到答案,因为这并不影响事情的真相,所以,他只是一点,紧接着又问道:“你们是不是从韩策开始,收买朝庭派下来的县令的?”
蓼冲的心理还未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思维有些跟不上,但这两件事他都知道,却不难回答:“是……是啊,那个……”
他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说了两个字就卡在了那里。
许一没有管他,继续问道:“韩策是哪年来的?你们什么时候收买他的?你们有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说别的,仅就收买韩策这件事来说,他刚才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反应过来,稍微一想这其中就有很大的问题:事涉谋逆大案,韩策疯了才会被收买!
即便现在畏于蓼冲他们的势力,将来离开后也会是一大隐患。
相对而言,但凡有机会把蓼冲他们的消息报上去,韩策就会收获一份天大的功劳,是个人就知道该选择哪个!
也就是说,即便那三家没有背叛,也没有天鹰卫或者夜狼卫,韩策都有足够的动力算计他们。
面对许一三连问,蓼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还是想争辩一番:“韩策的话,自从被我们收买,他就一直很配合,而且他的家人也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因为所谓的配合,不说他们还没有实质的动作,就算有,为了最终的目标,也可以选择虚与委蛇,至于家人被控制,如果有天鹰卫或者夜狼卫,那也不是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只能再次问道:“许先生,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许一冷静的道:“好办?你跟他们说,我们今天会到城里吧?”
蓼冲点头道:“说了。”
许一向城内看了一眼,淡然的道:“那我们不进去就好了。”
蓼冲一开始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明白许一的打算:他们不出现,内贼之间有很大的概率会坐不住,暗中进行沟通,这样不用他们再费心一个个的去审问,他们自己就会暴露出来!
对许一来说,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不打草惊蛇,以免有其他人走露了消息,为接下来的入主乾城,留下一个最好的开局。
三日后,韩策的师爷被柳中义请到家中赴宴。
席间,韩策的师爷质问钱全道:“你们不是说三天前太平作孽就有大人物要来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另外,你们确定来的人是谁了吗?”
柳中义则陪笑道:“这个,大人你也知道,我们的传信符掌握在钱全的手中,属下昨天刚借口关心,才让他传信问过了,结果只说有事耽误几天,哪天能到,是谁来的,这个,他不说,我如果主动问的话,反而会引起怀……啊!蓼,蓼将军!”
“什么蓼将军?那是逆贼蓼冲!”
韩策的师爷很快意识到了不对,转过头就看到蓼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蓼冲痛心的道:“我一直以为内贼是轻浮的庞源,你平日里表现得忠厚老实,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柳中义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只有蓼冲一个人,不由低吼道:“只有他自己,拿下他!这也是大功一件!”
但是,当他要跃起对蓼冲发动进攻时,却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地像是凭空失去了支撑,他竟是没能借上力,同时,身上的衣服也像是被谁拉了一把,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蓼冲一把将韩策的师爷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又伸手向他抓来,他这会儿却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抓住他的脖子从地上拎了起来,他的眼里就不由的流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
次日,许一看着县令、县丞以及钱、庞等乾城主要的势力,道:“从今天开始,我需要你们完全听我的命令行事,完全的服从,不得有误。”
从韩策开始,众人一起低头行礼道:“是!”
许一再次感受到手心里的震荡,随后“看到”石印的底部迅速四角向中间“填实”,恢复了原来的材质,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