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回

医药是不可能教的,主要是道长没那个耐性,明明说好的只教武功。

回到府里,公直道长仅喝了一碗汤,而后冷眼旁观,看着他的小徒弟连吃两大碗汤饼(馄饨)。

那碗依旧比她脸大,汤饼皮薄馅多,绿油油的菜馅看得人胃口大开。旁边摆着一份佐料,用辣子(茱萸)制成的辛辣之物,被她一个小毛孩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仿佛之前在路边摊吃的面疙瘩已随着解药一同化为乌有。

嗯,食量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至于徒弟两样都要学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

因她老子说了,北月氏的女子学医,将来极有可能去伺候凤氏一族。凤氏一族原本是伺候北月氏的,他们初登宝座,必定有人看元昭不顺眼,肆意凌辱。

与其跪着生,做父亲的宁可让她将来站着死。

“既然吃好了,”等徒弟吃饱喝足,公直道长有心考她最后一题,“为师问你,今晚最后一场是有为,还是无为啊?”

元昭吃撑了,挺着小肚皮靠着凭几喘气。坐没坐相,幸亏师父体谅未曾喝斥她。仔细回忆一遍,最终规矩地坐好,认真道:

“无为。”

“说说你的看法。”公直道长满意地眯了眼,两指捏着须慢慢捋着。

“先前我在家,自有婢女伺候吃喝,不会死;到了坊间,我会武,被人掳走时会反抗,身边又有侍卫跟着,定能逃脱;最后一场,师父武艺高强,就算弟子中了暗算也无碍。

这便是师父说的顺其自然。然而,这一切的变故尽在师父的掌握之中。您是高手,能够掌控全局,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是师父的无为,使弟子能够无为。”

尽己所能应对一切变故,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正如一句话,这世间永恒不变的,就是不停在变的变化本身。

“哈哈哈……”公直道长听罢仰天而笑。

孺子可教也。

今日一整天,除了考验她的悟性,更想看看她的品行和忍耐力。若品行不好又耐性不足,本事太高反而不妙,容易成为祸害,他随便教几招应付一下即可。

大不了,他与定远侯的这份孽缘再延续到下一代也行。

他看过定远侯的面相,是个多子多孙的命,总有还清的那一日。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老来女竟也是个天资了得的孩子,其良善的心性不输于那位长子。

“师父,”趁师父高兴,元昭乖巧地向他讨教,“弟子记得前边教的‘不出户知天下’,我要怎样才能学到这本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容易做,反而不出门就能知道天下事……颇有难度,除非外边有人给她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元昭挠了挠下巴。

师父的本领属于危难时刻的保命功夫,信息则是保障她与家人平安立足于世的根本。

“你还小,记住为师的话,少说,多听,多学,多看,顺其自然。时候到了,你自会找到答案。”言毕,公直道长满意地起身,“天色已晚,明日继续吧。”

拂拂衣裳,仙风道骨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和乌先生居住的厢房打对面。

一个活得随意,一个活得憋屈失意。

同为将军府的西席,两人偶尔在庭院里下棋,吟酒论经,倒也解闷。尤其是乌先生,这段日子的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曾言: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

一文一武相处至今,从未有过矛盾,让季管事松了一口气。

此时夜深,乌先生正在屋里秉烛夜读,公直道长回到自己的居室继续打坐,一夜无话。

倒是元昭,送别师父后,她召来何春询问今日抓到的那些刺客怎样了,可有审出什么?

“还在审,估摸明儿一早该有消息了。”何春禀道,“郡主,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做侍卫不轻松,做主子更难,瞧瞧小郡主这一天天的课程被排得满满的,连戏耍都要规定时段,她和锦娘光看一眼已经觉得累。

“那明儿一早你告诉我结果。”元昭吩咐。

“诺。”

等何春退下,元昭拒绝前来服侍她沐浴更衣的婢女们,刚吃过东西,有待消化,睡不着。

别的小孩吃撑了要喝消食汤,她不用,来到院子摆到一旁的兵器架,抽出那把丈二长的大刀……哎哎哎,太沉了,举刀时她失去平衡倒退了几步。

锵!刀刃朝下砸到青石铺就的地面,击出几点火星。

木事,这是一把残刀,退居二线成为她练手的工具。年幼的她力气小,先拖着它在院里走几圈。等肚子不撑了,这才吃力地抡起大刀练习刀法。

兵器架上插放着十八种武器,每一种兵器的基本练法她都会。

以前住在军营时,初来乍到的她几乎天天哭,一来环境和身边的人都很陌生;二来,没有人因为一丈红对她有所畏惧,和以前的生活环境不同,不适应。

后来,阿爹见她对练兵的场景甚感兴趣,便让季管事或者其他亲卫轮流到她面前耍兵器。

等看腻两人的表演,再换副将们上阵。

阿爹不许她留在军营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学习能力太强。半年左右,父兄发现她已经把各位将领的拿手武器学了个透,除了力气跟不上,耍得有模有样。

北月氏的孩子,无论男女,越聪慧越危险。

就把她扔回后院,让季管事派侍卫在府里天天演练,不管她在不在场。等将来有人发现她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时,也算有个说法。

阿爹曾经感慨,她和大哥很像母亲。

世人皆知大哥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不知,他的母亲姜氏不仅过目不忘,还擅长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的奇门遁甲之术。

“你母亲之聪慧,除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便只有阿爹和你,还有你大哥知道。”阿爹当时摸着她的头顶说,“你大哥走了,你就是你阿娘的命,要懂得藏巧于拙……”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

这句话阿爹只说过一遍,让她牢记心间,不能与外人道之。

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之才,可阿娘发现她的理解能力特强。只要解释清楚,她就能记住整段话,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效果。

为了加强她的记忆,拓展思维,阿娘做了一个简易版八门生化图给她玩。

木制的,和木响球差不多,里边有许多能活动的小方块,根据阿娘教她的口诀可以摆出许多不重样的变化。

原本,像此刻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自己屋里玩推演图的,但今天不行了。耍完丈二长的大刀,吃力地插回原位,缓缓气,然后重新抽出一把长剑继续练。

没办法,依照习惯,不练完这些兵器睡不着,总觉得有事没完成。玩图这一项,由于未开始,一晚不做无甚心理负担。

唉,总之她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