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有细细流

“陛下吃口蟹斗。”薛恺悦今日心情大好,不断地劝明帝用膳。

明帝瞧着笑盈盈地给她夹菜的英贵君,心里头暗暗舒了口气。她前个儿留宿,昨个儿百忙之中过来坐了两刻钟,今个儿前来用午膳,连着殷勤了三日,总算是把英贵君的小情绪给哄了下去。

茶叶虾仁、松鼠鳜鱼、卤鸭、蟹斗、芦蒿炒香干、腊肉炒蚕豆,明帝逐个品尝了一下,问薛恺悦道:“朕吃着还不错,悦儿喜欢吗?”

这些菜肴大多是凰朝本土风味,与玄武的菜品差别很大,她印象中薛恺悦当初怀奕辰的时候,更爱吃玄武菜肴。

“喜欢呀,臣侍每顿都进好多。”薛恺悦边说边夹了块鳜鱼放进口中,两下吃完,又夹块腊肉慢慢咀嚼。

明帝见状,便知道薛恺悦的口味又起了变化,当下也不多说,抬手夹了块鸭肉,放到了薛恺悦的盘子中。

两个用过了膳,手挽着手去坐榻上休息。明帝见坐榻上铺了条蝶恋花图案的菘蓝色锦褥,坐下后感知到锦褥又厚又软,很是满意,悦儿越来越知道保护胎儿了,“天凉了,是该加个坐垫。”

薛恺悦坦诚答道:“前两天淑君让人送来的,臣侍倒觉得铺得有些早,现在就铺褥子,冬天可怎么办呢?”

他身体健壮,以往不到飞雪飘飘寒风刺骨,是绝不给坐榻坐椅上加褥子的,眼下虽说有了身孕,却也并不怎么怕冷。九月初一内侍省的宫侍奉冷清泉的令来送坐褥,他不愿拂冷清泉的美意,这才让皎儿铺在上面。

明帝听了便笑道:“冬天干脆挪到有地炉的屋子住着。去岁朕让人在挨着御花园的艺羽馆改造了两个屋子,今年你和柔儿一人住一个。”

薛恺悦嗤地一笑:“冬天挪到有地炉的屋子,那夏天可怎么办呢?”

“夏天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避暑去,哪凉快去哪。”

明帝的声音带着笑,语气中是满满的疼惜宠溺,薛恺悦笑得越发欢乐:“那臣侍一年才在自己殿里住几天啊?”

明帝答得理直气壮:“东边州县富贵人家的夫郎都是冬住暖夏住凉,朕的贵君还能不如他们不成?”

薛恺悦笑得一拍坐褥:“陛下跟人家比什么?人家的夫郎都是娇弱男儿,臣侍可是武将。”

明帝斜了自家贵君一眼,“武将怎么啦?武将也是朕的心肝宝贝,朕该怎么宠就怎么宠。”

两个正说笑,皎儿带人进来收拾碗筷,明帝随口问道:“今日这菜品是殿里小厨房做的?”冷清泉深谙只奏功劳不讲问题的诀窍,在二十六日发给她的信札中,只写了永乐康复一事,她是昨个儿宿在陈语易的筠华殿才知道碧宇殿中设了小厨房。

皎儿垂首答道:“回圣上的话,是御膳房的刘师傅带着涵儿在小厨房烹饪的,圣上可要他二人进来回话?”

明帝手一摆:“不必。”

她忙得很,哪里有功夫召见一个厨子?知道这厨子能够伺候好薛恺悦也就罢了。

皎儿听了也就不敢多说话,与侍儿们一起把碗筷弄妥当了抬到殿外去。

薛恺悦见皎儿他们出去了,这才插话道:“这个刘师傅是个三等厨子,平日里在御膳房很不得意,澄之可怜他,挑他来伺候臣侍,倒也还算尽心。”

明帝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当着薛恺悦的面批评江澄,只道一句:“澄之心软。”

三等厨子再尽心,也不过把常见菜肴做得可口,顶多算是厨艺精湛,若论别出心裁花样翻新巧夺天工,那就远不如一等厨子了。

薛恺悦听她这么说,便觉得需替这厨子辩解一句,“他也不光是尽心,陛下也尝了,他菜做得还可以嘛,臣侍觉着不比一等厨子差。”

明帝轻笑了一下,却并不接话。

薛恺悦见状,便知明帝没有认可这厨子,他也不想为了一个厨子跟明帝起争执,便吩咐在殿门口侍立的露儿把绿纱窗下黄花梨书案上他最近练的字拿来给圣上看。

露儿双手捧着字纸恭恭敬敬地走过来,明帝接过放在小几上,一张一张细细观览。

薛恺悦在一旁瞧着,见明帝虽然不住口地说:“悦儿真厉害,这张龙蟠凤逸,狂健潇洒”“这张铁画金钩,遒劲有力”“这张笔老势足,端肃有威”“这张结构匀称,和美如画”,脸上却没什么惊喜赞叹的神情,果断戳穿明帝道:“陛下哄起人来连腹稿都不带打的。”

明帝一点都不尴尬:“这些话都是自己从朕的心里蹦出来的,朕不让他们出来,他们还不乐意,朕哪里用得着打腹稿?”

薛恺悦笑得合不拢嘴:“臣侍以前怎么没发现陛下这么油嘴滑舌?”

明帝顺着竹竿往上爬,眨着明亮亮的凤眸期待地问他:“那悦儿喜不喜欢油嘴滑舌的朕呢?”

天子脸上挂着戏谑的笑,眼神中却全是真挚的情意,薛恺悦脸颊一红:“没个正经,臣侍才不喜欢呢。”

“不诚实的宝贝是要受罚的哟。”明帝放下手中的字纸,探起身来吻住那两片比之前更加丰软柔润的唇。

露儿还在殿里,薛恺悦大为不自在,然而明帝的吻既霸道又温柔,他既无法轻易挣脱她,也不舍得放弃与她悱恻缠绵的机会,只能在她的主导下与她共同起舞。

悦儿越来越放得开了,明帝心头暗喜,越发加了技巧。

两个分开时都有些气息不稳,薛恺悦瞟了一眼内殿,思量着大中午的他若是跟明帝到内殿去缠绵,会不会显得太过放荡?然而还没等他挣扎完,明帝就冲他摇头。

薛恺悦甚觉无趣,不待明帝开口解释,便做了个逐客的手势:“臣侍要午睡了,陛下请回吧。”

悦儿这脾气哟,明帝无奈地笑笑,站起身来道:“朕抱悦儿进去。”

薛恺悦一摆手:“不必,臣侍又不是没长腿。”

明帝听见自家贵君这么说,连忙挽了自家贵君的手,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向内殿走,一边走还不忘吩咐露儿把字纸小心收起来。

到得内殿明帝亲自给贵君去靴去袜,把贵君妥妥帖帖地安放在床榻上,她这才准备离开。“陛下”,薛恺悦伸出胳膊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你要是对那厨子不满意,你可别对澄之讲,澄之与那厨子同病相怜。”

明帝挑挑眉毛。

薛恺悦刚想把奕辰和江澄之间的对话告诉明帝,然而孕夫的体质最容易犯困他此时已经困得厉害了,合了眼眸道:“好困,回头再跟陛下讲吧。”

明帝出了碧宇殿,就吩咐小莫去凝晖殿中传话,她方才血脉翻涌未得畅意,今晚必得大战一场才行。

小莫答应着去了,明帝乘着玉辇往紫宸殿中走,才走了没多远,一个宫侍就奉了守门校尉的令上前奏报说安清公子进宫来了。明帝听了便转道明心宫。

见完安清,她觉得自己快被气炸了,郑凌岫是个什么东西,纨绔女妹一个,也敢说她家澄之脾气太格色?

怒冲冲地回到睿思殿,一见了江澄就吩咐道:“把这个郑凌岫给朕打发到新州喂鱼,永不许回京!”

“陛下怎得忽然生这么大的气?”江澄向她躬身行礼,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刚要解释,却见工部尚书岳飘在旁边奏道:“臣见过陛下。”

有岳飘在,明帝不欲多说这郑凌岫的事,只谈她和柳笙已经商量过的打通水道的事。岳飘是工部尚书,江澄本就精通水利,三个人谈得甚是尽兴,不过三刻钟,便把疏通水道的大局定了下来。

讲完了公事,岳飘直了直竹竿一般修长的腰身,看着明帝赔笑道:“陛下,臣有件私事要禀报陛下,还请陛下恩准。”

“岳卿请讲。”

“陛下,臣的劣女不知怎得看上了宸雨公子,中秋节回家跟臣讲此生非宸雨公子不娶,臣哪能同意?把劣女好一顿教训,奈何劣女情根深种痴迷不悟,宁可绝食而死也不肯放弃宸雨公子,臣眼瞧着劣女一天天憔悴下去,到第十天头上,实在是拗她不过,臣只能先答应她。臣求陛下看在臣只有这么一个劣女的份上,饶恕劣女鲁莽之罪,并且允准劣女与宸雨公子的婚事。”岳飘说完,半躬了身子,垂了双臂等明帝回复。

一怒未消,一怒又起,明帝“啪”得一下子把手边的白玉镇纸掷到地上,镇纸摔成了好几瓣,岳飘额头上瞬间就起了一层黄豆大的汗珠儿。江澄嗖地一下子就往后退了三尺远。

朕怎么不知道此事?明帝看向江澄,用眼神询问。

江澄一脸畏怯地看着她,嗫嚅着道:“陛下,陛下息怒。”

朕留你镇守京城,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朕?明帝白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岳飘,冷声道:“岳卿女儿还不满十八吧?这个年纪谈婚论嫁太早了些吧?”

岳飘脸上的汗珠儿已经流到了耳朵边:“臣想着可以让她们先订婚,等过个两三年再让她们成亲,这两三年昉儿在修书处修书,正可做出些成绩来。”

明帝越发生气,厉声道:“过上两三年,雨儿都多大了?岳卿你这如意算盘只替自己打算是吗?”

岳飘一缩脖子,不敢再说。

江澄在一旁小声道:“陛下,岳小姐年轻聪慧,也没听说有什么恶习,她若是真心爱宸雨公子,未必不是宸雨公子的好归宿。”

你不说话朕能当你是哑巴?明帝压着火气瞪了江澄一眼,复又转过视线,冲着岳飘粗声粗气地道:“这事等朕见了雨儿再定,雨儿若是不愿意,任何人都不得勉强他。”

“陛下说得是,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勉强宸雨公子,陛下没别的吩咐,臣这就告退啦。”岳飘话一说完,就向明帝行礼告退,明帝刚一点头,岳尚书撒腿就跑,跑得速度之快就如有人在后面拿着刀子追赶一般。

明帝几乎要被气乐了,扭头对江澄道:“岳卿跑得这么快,看来伤势恢复得很不错?”岳飘自从六月初摔了腿,就在家歇了一个月,后来又以此为理由,留在京里休息了两个月,眼下看岳尚书这情形应该可以恢复当差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眼下已届百日,岳尚书自然好得差不多啦。”江澄说完向她瑟缩着施礼道:“陛下没别的吩咐,臣也告退啦。”

嘿,明帝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绕过凤案走到人跟前:“朕是老虎,能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