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晔这架势,一看就是有重要的话要说,而且绝不会是赵湘想要听到的话,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见情形不对劲儿,立刻就要两个想要离开的,先是礼部副尚书高莹冲着赵湘道:“那什么,我这酒喝得差不多了,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再是刑部郎中任蔷紧跟着道:“衙门里公事繁忙,我也先走一步。”
两个人说完话就都站了起来,她俩的心思是一样的,她俩都只是赵湘的远房拐弯亲戚,犯不着留在这里看岳晔和赵湘妻夫吵架。
岳晔瞟了高莹和任蔷一眼,拿话激二人道:“侍身还没开口,两位大人就要走,这是把侍身当做十恶大逆避之唯恐不及么?”
高莹和任蔷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坐了回去。岳晔这话说得太狠了,她俩此刻敢不管不顾地离开,那就是当场认定了岳晔是个十恶大逆之人,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别说赵湘面子上过不去,就是岳飘知道了,也不会高兴。
岳晔用眼睛的余光留心着高任二人,见她两个都坐了下来,立刻就把一双美眸转到赵湘身上,“妻主”,就喊了这么一声,他的眼角就红了。他今个儿要出来见客,本就化了精致的状,眼眸四周全是瑰丽的晚霞红。此刻那嫣红的眼周和湿红的眼角连成了一片,既美艳又哀伤,让人心生不忍。
“晔儿,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赵湘又心疼又慌乱,她的晔儿从来都是骄傲凌厉的,几时这么当众脆弱过?
岳晔哪里肯走?他筹划了好几天,就等着今日宴客当众逼赵湘表态呢,此刻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努力把眼睛往上看,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后深呼了一口气,看着赵湘道:“我与妻主成亲两年,妻主从未与我红过脸,我虽然脾气不好,平日里也敬重妻主。这些话我本不想讲给妻主听,可是眼瞅着人家莫主管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我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他才说到这里,梁旖纱就笑嘻嘻地接话道:“妹夫真是贤惠,还担心莫主管挺着肚子成亲不好看,没事的妹夫,男儿家别说挺着肚子,小娃生下来才进妻家门的也多的是。”
梁旖纱嬉笑着说完,就往两边看了看,等着人附和她,然而没有一个人附和她的,她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徐淳和秦瑛都替赵湘捏了把汗,岳晔这情形分明是不肯接纳小莫,赵湘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在场的众人都等着他进一步讲话呢,岳晔略一停顿,就放缓了声音饱含深情地看着赵湘,字正腔圆地道:“妻主与我成亲不久,就对着姚天发誓,今生绝不给予任何男儿侧室名分。我当时听了,欢喜得快要发疯,我以为我嫁的是全姚天最好的妻主。我的妻主又年轻又漂亮还与我心心相印,这两年来我每一天都生活在幸福中,我自认为我是全凰朝最快乐的男儿。直到上个月我知道了莫主管的事。”
他说到这里,唇角绽放出一抹苦涩的笑,眼眸中的深情也收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珠被一汪清泪聚集淹没:“妻主,莫主管怀了你的孩儿,你想要纳莫主管进门,这是人之常情,我不反对,也不敢反对。”
这话很有些出乎徐淳几个的意料,梁旖纱拍着胸口叫道:“妹夫啊,你说话能不能一句到底啊,你瞧把我们几个给吓得。”
冯姝也跟着起哄:“妹夫已经同意啦,湘妹子你真是好福气,娶到这样贤惠的正夫。”
赵湘没敢接话,以她对岳晔的了解,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岳晔不是一个做什么事都期待别人称赞的人,他不可能前几天还不愿意接茬呢,这会子忽然当着这么多人大度接受。
当众准许妻主纳侍博得贤惠的美名,这不是岳晔会做的事。
徐淳和秦瑛也都提了口气,她们两个都是懂得兵法的人,知道越是看起来容易的战斗,打起来越是艰难。岳公子这般以退为进,其志不小,没准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岳晔看着赵湘,在这样有人欢喜有人忧愁的氛围中继续言道:“妻主对着姚天女神发过誓,一旦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善终。如今莫主管进门,必然会打破誓言。神灵不可欺,岳晔与妻主结发两载,怎忍心让妻主遭受天打雷劈之罚?思量再三,岳晔决定与妻主和离,把正室之位让与莫主管。”
他这几句话比之前语速快了不少,但和离两个字却说得极为清晰。
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岳公子居然要把正室之位让给莫主管,这,这贤惠得过头了吧?万一赵湘顺水推舟,就此与他和离了,他可怎么办呢?即便赵湘有良心,娶完小莫再把他接回来,那他也由正室变成侧室了啊。
岳昉喊了一声:“哥!”
岳晔没有接腔。他自然知道妹妹担心他,可是他能够用的招数也不多,这招虽是险棋,却也不得不下。
赵湘又吃惊又感动,岳晔居然为了让她不被姚天女神处罚,甘愿让出正室之位,这是多么地爱她啊,可是她虽然喜欢小莫,却没有想过要让小莫取代岳晔。
岳晔是与她拜过天地女神祖先牌位的夫郎,她这辈子都要与他携手共渡,她的正夫之位只能是岳晔的,她所设想的未来是岳晔为正小莫为侧,她左拥贤夫右揽美侍,妻唱夫随快乐无边,当下她紧张地阻拦道:“晔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夫,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正夫,我赵湘宁愿被天打雷劈,也绝不能委屈了你。”
她这话说得果断又坚决,关诵第一个带头鼓掌:“小湘说得好,正室就是正室!岂能为了个不知自重的男儿把自家正室变成侧室?”
自打韩择出墙安玟,关诵就对宫里出来的侍儿没什么好感,方才冯姝和梁旖纱都在问赵湘吉期,她就想劝赵湘三思而后行,但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赵湘态度不明,她也就没开口,此刻终于找到机会发表自己的观点了。虽然小莫与韩择不同,但小莫作为天子近侍在从行途中,与赵湘有了瓜葛,并且珠胎暗结,在她看来也算不得什么持身谨严的好男儿。
一直没掺和这件事的宁远侯都这么说了,梁旖纱几个当然要表现得更加热心一些,跟着喊道:“岳公子你是尚书府的公子,明媒正娶的侯府正君,岂能对着一个侍儿自甘退让?”
小莫虽然是皇仪宫的主管,但毕竟只是一个宫侍,岳晔却是工部尚书岳飘的爱子,应该支持谁,是很容易选择的,几个人喊得毫不脸红。
岳晔目光柔凉地看着赵湘,眸子中有浓浓的不舍也有深深的痛苦:“妻主对岳晔的情意,岳晔心领了,可是岳晔绝不能够让妻主为了岳晔冒险,这是和离书,岳晔已经拟好,妻主只需签字即可。妻主也不必担心岳晔会由正室变成侧室,岳晔既不愿让妻主违誓,当然不会自己给妻主做侧室。”
他说完,站在他身后右侧的侍儿就向前迈了一步,把蒙了青绸帕子的托盘递给了他。岳晔揭开帕子,把下面放着的和离书双手递于赵湘:“妻主,请签字。”
“不,晔儿我不签。”赵湘往后猛地一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惶恐。
她之前只知道岳晔不是很乐意接纳小莫,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岳晔居然要求与她和离。
“妻主不签字,莫主管怎么办呢?岳晔占着妻主正室的位置,莫主管想要进赵家门就只能是侧室,可是侧室是有违妻主誓言的。难不成妻主想让他没名没分地跟着妻主,做个侍儿或是小郎?他是天子近侍皇仪宫的主管,就算是他愿意这么着,只怕圣上也不会答应。”
岳晔的语气又放缓了,话说得很有条理,脸上的表情也不甚悲痛,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赵湘只觉自己被岳晔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签字,签字就要失去岳晔,不签字,不签字小莫就不能有任何名分。可是小莫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没有名分,又如何肯嫁给她?而且就算小莫肯为了孩子委屈,她也不能够让小莫受这样的委屈啊,委屈可以委屈一时,哪有还没让人嫁进来就准备委屈人一辈子的道理?
晔儿这是在逼她二选一啊。赵湘心乱如麻。
脑海中各个画面走马灯一般地上演,一会儿是她和岳晔新婚燕尔,少年妻夫就连缠绵都是一样的懵懂与青嫩,一会儿是她与小莫在出巡途中彼此有意,青年女男你贪我爱酒后情生欢喜无限,一会儿是岳晔给她做菜炖汤陪她读书看她练武,一会儿是她随着天子去剿匪徒小莫叮嘱她一定要活着回来,一会儿是岳晔设计揪出杀害夏氏的凶手,一会儿是小莫跟她说他怀了她的孩子。
有情有义有家世的正夫和怀了她的骨肉的美貌情郎,这让她怎么选?
“妻主,岳晔和莫主管,妻主要哪一个,这很难选吗?”
岳晔看着赵湘,他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赵湘会选择他。毕竟小莫肚子里已经有了赵湘的骨肉,如果只是小莫自己,他相信,凭着他的家世和与赵湘的感情,赵湘不难做出选择。然而,小莫肚子里的是赵湘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他会允许赵湘把孩子接过来养,但他知道赵湘是个心善的女儿,做不来留女去父这种欺负男儿的事。
要么是选他,要么是选小莫和孩子,赵湘没有第三个选择,而小莫和孩子的份量加到一起,很难说不会超过他。
“晔儿,晔儿,我舍不得你。我也不想委屈莫儿。”赵湘说着话,眼泪就流下来了。
岳晔心头微微一叹,他就知道赵湘是个心软又多情的,他只能再逼她一下了。他淡声道:“世上没有两全的事,妻主既在姚天女神跟前发过誓,岂能够轻易违背誓言呢?岳晔宁可此生凄凉终老,也绝不让妻主因为违背誓言遭遇横事!妻主既不肯签字,岳晔自己走就是了。”
他说完就迈步往院门外走,赵湘一下子就慌了,两步跑到他跟前抱住了他,带着哭腔对他言道:“晔儿,晔儿,你不能走。”
岳晔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肃声道:“妻主,请你放手!”
赵湘哭着摇头:“我不放,晔儿我不放。我不能没有晔儿。”
岳晔淡声道:“妻主不想让我走,那就是妻主已经下了决心不让莫主管进门了?”
赵湘哽住了:“晔儿,我,我。”
岳晔冷了脸道:“妻主没下定决心,那就是随时随地都打算违背誓言了?妻主这样子,如何能够获得女神的保佑?岳晔就算是孤苦伶仃,也不能让妻主成为不被女神福佑的人。妻主下不了决心,岳晔只有绝食而亡了。”
宁可绝食而死,也要断了赵湘纳侧的念头,这才是岳晔!徐淳看着神情悲壮而决绝的岳晔,暗暗称奇。
怪不得鸣鸾见过岳晔之后,回来跟她说,岳公子气韵明烈,闺阁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