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皖目视着前方,行人越来越多,都是要去对岸的,于是放慢了脚步,紧随其后。
钢铁架构的大桥威风凛凛的横跨苏州河两岸,桥上行人来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的盛世景象。
莫名的让汤皖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电视剧,里面女主角好像就是从这个桥上跳下去的。
苏州河迎面吹来的风,撞在钢铁桥架上,发出“噹噹”的盛世乐章,与拉黄包车师傅上坡发出的低沉嘶吼声,相互配合,这大概便是这座他国之城繁华的秘密之一了。
汤皖排着队,与大牛跟随着人群依次踏上了大桥,向苏州河的两岸放眼看去,这一刻像是在旅游一样。
仿佛泥泞的河堤,破旧的小巷,低矮的棚户区,孩子们手心的茶叶蛋,已然成为了昨日的历史。
甚至来不及追忆,便被后面的人群推着往河对岸走去,走至中央,便听到一声声壮汉铿锵有力的大吼声,从桥下传来,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等过了大桥,才发现,原来边上是一处货运码头,行驶在黄浦江的大船无法进入苏州河,只能用小木船慢慢往里面搬运,再从这个码头上岸,送到城市各个角落。
之前在苏州河北岸的公园里,被桥身挡住,汤皖看的不清楚,而来到码头这边,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整个河道上,密麻麻们停满了一艘艘运送物资的小木船,低矮的船身,中间搭着个蓬,有点像南方的乌篷船。
船身两侧搭着竹子做成的架子,大麻布袋便放在这些架子上,压的船舷与水面齐平,惊的汤皖一身的冷汗。
从这里往苏州河东边看去,小木船并列着行驶,前头接着后头,一眼看不到尾,远处的木船只能看到一根高高的竹竿竖起来。
老练的船夫却深谙此道,只是手抄一根大浆,便可让船只在拥堵的河里灵活前行,并且大声的呼喊着,提醒同行,免得与之相撞。
平底木船吃水量比较小,每下一个大麻布袋货物,船身都会左右摇晃一下,因此站在船上卸货的汉子就要有比较扎实的基本功。
码头上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手持着一根鞭子,正在四处巡视着,动不动就破口大骂,用鞭子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而与黑色衣服不同的是,抗麻布袋的汉子,上身穿着白色短褂,肩膀上搭一条毛巾,露出两条黝黑的胳膊。
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用一条白布带系着,露出脚脖子,赤着脚踩在水泥地上。
在船前弓着背部,麻布袋被卸货的人员拎着四角,轻轻的移到汉子背上,一瞬间,货物的重量就全部压的汉子的身上。
可能是汉子太累了,一时间被压的有些走不动路,便就看到鞭子准确无误的抽在汉子脚边。
“啪!!”
“能不能干,不能干滚蛋!”黑色衣服用充满戾气的语气说道。
汉子咬着牙,红着脸,脖子上青筋凸起,胸口顶着一口气,慢慢直起双腿,抬起头来,大呵一声:
“起!!”
同行们便都一起加油助威,跟着喊的震天响。
“起!!!”
汉子右手扶着麻布袋,左手托着,双腿踉踉跄跄的迈开,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黑衣服的人鹰眼般盯着这些扛货的汉子,手里的鞭子随时待命,稍有失误,便能听见鞭子声响起。
“啪!!”
“下一个,快点!!”
前面的汉子扛着一个麻布袋刚走,后面的汉子就立刻做好了扛货的准备,这个汉子身材矮小,光着上半身,露出古铜色的皮肤。
咬着牙齿,腮帮子绷紧,接下一个麻布袋,猛吸一口气,憋在胸口,慢慢的直起双腿,一气呵成,嘶吼一声:
“雄起!!”
同行们紧随其后高喊:
“雄起!!”
由于身材矮小,汉子上半身被麻布袋笼罩着,只露出一个头来,终于是走到了岸堤台阶前面,左手拿着毛巾往嘴里一塞,咬的毛巾“嘎吱”响。
豆大汗水慢慢从额头流下来,侵入眼睛里,腌的眼角生疼,来不及擦掉汗水,便弓着腰一步一步踩着台阶往上爬。
大概有二十多级台阶,这个矮小的汉子硬是一个人,扛着比自己还重的大麻布袋,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完,然后侧腰扔到河堤上的板车里。
汉子从嘴里拿出毛巾,牙齿印清晰可见,刚有空擦掉脸上的汗水,便听到岸堤上一个黑色衣服,挥舞着鞭子抽在汉子身旁的地上。
“啪!!”鞭子声又响起。
“赶紧下去,别挡路!”
汉子斜瞪着黑色衣服,敢怒不敢言,咬着牙,便又匆匆下了码头,准备抗下一个麻布袋。
汤皖在岸堤上目睹着码头发生的一切,心里既感到心酸又感到愤怒,眼光不由得飘向了斜对岸的高贵公园。
不过大几百米的距离,一个是手提高脚杯,品着高档红酒的人,一个是扛着麻布袋,忍气吞声的人。
这些人品尝的不是红酒,而是这个世间的灾难,事实上,他们的高高在上与麻木不仁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灾难。
码头上的每一声“雄起”,都汤皖感到窒息,觉得心灵遭到重击,每听到鞭子声响起,便觉得灵魂在遭受鞭挞。
在新世纪的汤皖眼中,这些码头上抗麻布袋的工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每次扛货的大呵声是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责骂,而每一次迈动的脚步,则是对依附于自己的人的负责。
正当汤皖于疼痛和悲愤之间时,便又看到木船下方抗麻布袋的变成了两个人,高大的在扛着麻布袋前行,另一个在后面托着。
可能是麻布袋太重,即使是两个人,扛起来也有些吃力,汤皖正担心着,不出意外的又听到了鞭子连响两声。
俩人只好提着颤抖的双腿,使出全身的力气,加快脚步走等到了台阶那里,另一个便改用肩膀顶住麻布袋的下方,两人一前一后的艰难的爬着台阶。
“t快点,没吃饭,两个不如人家一个,不能干赶快滚,有的是能干的。”
岸堤上的黑色衣服,拖着一根鞭子,居高临下,用恶毒的言语骂着。
两人用尽力气,才爬到岸堤上,汤皖这才看清楚,这是两个青涩稚嫩的脸庞,和大牛一般大小。汗水糊住了眼睛,便用抓着麻布袋的手胡乱的往脸上一抹,黑一块,白一块就这样遮住了青涩和稚嫩的脸,混在这一帮工人中间。
等到装车的那一瞬间,后面的人脚滑了一下,眼看整个人就要从台阶往下滚。
汤皖猛地一起身,窜到那个人的后面,用腹部顶住了,大牛赶紧上前帮忙,把前面少年背上的麻布袋卸到车上,这才免了一场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