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黎诺就想过如果傅沉欢恰巧醒过来的一些场景,自己又要如何应对。眼下她倒不慌,迅速稳了心神。
“沉欢哥哥,我碰疼你了是不是?”黎诺看一眼傅沉欢的腿,心疼道,“之前他们给你包扎的不好,我怕会让你伤势加重,你再忍一忍,我会很轻的。”
傅沉欢似乎连呼吸都要提着几分力气,声音更是微不可闻:“此伤……乃青犽撕咬……太脏。你该……知晓轻重……出去罢……”
黎诺忙不迭摇头:“不是这样,你不要这么说!”
她低下头,拿过纱布慢慢包裹他的断腿,侧脸在烛光照映下有种静静的难过:“不脏的,你只是受伤了,和刀剑伤是一样的。大家不懂才以讹传讹,沉欢哥哥你不要当真。”
黎诺心中清楚,傅沉欢博闻强识,自然知晓青犽无毒亦无病,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罢了。
傅沉欢又张了张嘴,却连回话的力气都没了。微阖着眼,侧过头轻不可闻地呼吸。
月色寒凉如水,春晚夜风似乎比化雪时更冷,荒凉破败的小屋内安静,只有偶尔缠动纱布时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浓烈的血腥之气中,夹杂着一丝浅浅的清甜馨香。
黎诺包扎的手法不输真正大夫,又快又稳,但这样的重伤即便不碰都剧痛难忍,何况上药包扎,她只能一边处理,一边柔声轻哄:“快好了,就快了。沉欢哥哥你痛就喊出来,没人会晚上过来……”
傅沉欢双唇发抖,因为惨痛汗如雨下,额上显出两条青筋,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除了剧痛,还有近乎毛骨悚然的虚空,膝盖以下空无一物的空。
“好了,我包好了,千万不要动,”黎诺抬头对傅沉欢笑,“沉欢哥哥你等一下。”
他只剩望着黎诺的力气,目光比烛火更加清亮。
黎诺擦干净手,转身走到药罐前掀开盖子看了看,旋即取过一只碗来将药倒进去。
“沉欢哥哥,我不知道你白日里喝过药没,但你放心,我调配的药药性温厚,不会相冲。你初受重伤,多补些才好恢复,”黎诺说着,舀起一勺漆黑药汁,置于唇边吹了吹,“来,我喂你。”
傅沉欢望着她纯净乌眸,喉结滚动,声音宛如气音:“你为何懂医……”
黎诺动作微顿,解释道:“我外祖父原是太医院首,娘亲自小随他学习医术,后来也传给了我。只是当时我年纪太小,听得不多,是看她留下来的手记自己学的。”
傅沉欢嘴唇翕动两下,没发出声音来。黎诺离得近,看清楚他说的是“为什么”。
说来也奇,看着他那双漆黑凤眸,黎诺懂了傅沉欢这句“为什么”——为什么救他、为什么照顾他。
黎诺心疼地用袖口将他额角冷汗细心擦去,“这是什么话?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怎么忍心不闻不问?”
“而且我……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最后这一句声音越来越小。
傅沉欢侧头,眼帘低垂。
“我已经这般了。”他说。
黎诺忙摇头,“那我也不会变。沉欢哥哥,我知道,因为我父王的缘故,你大抵是不喜欢我的……我们、我们不说这个啦,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大夫,大夫怎么会不管病人呢?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黎诺目光怜惜,小心将勺子送上前:“快喝吧。”
傅沉欢低低吐出两字:“谢谢。”闭了闭眼,挣扎着抬起双手。
察觉他的意图,黎诺忙道:“别乱动,我喂你喝就是了,你只好生待着,牵扯到伤口又要受一遍罪。”
傅沉欢眉目沉静清冷,抬眼端视她。
黎诺柔声哄,“没关系的,你不要多思。你为了保护夏朝百姓才受这么重的伤,我身为承恩的夏朝子民,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声音又软又甜,这次干脆将勺子轻轻抵在傅沉欢唇边,带了些不容拒绝的温柔。
温热的药汁触到肌肤,傅沉欢眸心几不可察地微颤,短暂迟疑过后,他终于顺从她启唇喝下药。
看他喝完药,黎诺露出一个安心的浅笑。
很快,她清水般的目光渐渐流露出疼惜,声音轻轻的:“沉欢哥哥,我不想被人发现,不然我可能就不能再来照顾你了,时间紧迫,有几句话你要认真听我说。”
“你腿伤的重,我医术不精不敢耽误你,这两日我会想法子偷偷请一位大夫进来,你放宽心等我。”
“我父王虽将你接来,但你心中必然明白他并未安好心,我力弱,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看顾你,你一个人一定要万分小心。”
“白日太引人注目,而且王府的人也有可能过来……所以我不能来。但是每天晚上我都会来照顾你,给你带食物和水,你暂且忍耐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
“哦对了,”黎诺从披风中拿出一个柔软的物什,只巴掌大小,但展开后却是一条可供一人盖的薄被,“这是蒙元贡上来的细羽绒,虽然极轻薄,但比厚实的棉被还要暖和,叠起来又很小便于藏匿。初春夜晚寒冷,你盖着它能抵御风寒。”
黎诺细细交代一遍,傅沉欢却不置可否。他垂着眸,长而密的睫羽亦低垂下来,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开口,声音轻而沉:“手。”
黎诺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手——方才掀他身上草席时,被尖锐的矛草刮伤了掌心。她的手白皙娇柔,一寸长的小血口在上面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但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不怎么疼。她一直没在意,没想到这会儿被傅沉欢瞧见了。
黎诺合拢手指将伤口藏起来,对他笑:“没事,小伤。我方才与你说的,你记下没有?”
傅沉欢先沉默,而后才嗯了一声。
旋即,他低声道:“我也有句话对你讲。”
他重伤虚弱,声音极轻,黎诺连忙往前凑了凑身子,莹白的小脸上满是认真聆听的模样。
清甜纯净的气息轻然拂面,傅沉欢极缓地眨了下眼。
他眸光静静:“以后就莫要再来了。”
……
黎诺当然不可能听傅沉欢的话。
第二日,她依旧晚上过来给傅沉欢换药包扎,再将自己调配的药煎好给他喝。
但这一次傅沉欢并不清醒,一直高烧不退。他伤的太重,休养条件又不好,黎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高烧了一天。总之直到给他换好腿上的药又包扎完毕,甚至药煎都好他依然未醒。
黎诺犯了愁。
傅沉欢烧的厉害,人昏昏沉沉的,呼吸都气若游丝,仿佛被抽尽所有生气一般。与他说话他听不见,药又喂不进去。
情况不大妙,黎诺是个半吊子大夫,且学习重心都扑在药理上,对眼下的情况并无实际经验。她求助系统:“他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如果快死了,我立刻去请个大夫先保住他命再说。”傅沉欢状态这么差,如果真出什么事,还谈什么完成任务,整本书就崩的没边了。
系统检查片刻,说:“不会,只是看起来吓人,傅沉欢命硬,没有这么容易死。本来在原著中也没有人照顾他,他照样可以自己挺过去。”
黎诺沉吟不语,系统又问:“不过他烧的这么厉害,很大可能今天不会醒,留在这折腾一晚上也没什么意义,要不先撤?还是抓紧找个大夫想办法请进王府、给他治腿更紧迫。你不然就装作不小心落下了什么东西,叫他第二天醒来知道你来过就行。”
黎诺想也没想,立刻否决:“那怎么行。”
她摸上傅沉欢的额头,细白的小手覆在他英挺乌黑的眉毛上,“烧的这样凶险,真正关心他的人怎么可能走?那也太假了。我来过又走了,还‘不小心’落下什么东西,”黎诺摇头,“他尝尽世态炎凉,又如此聪慧敏觉,以后就不会再信任我了。”
系统:“这样啊。好复杂。”
黎诺没理他,兀自思索:她不是不可以在这守他一晚,但如果傅沉欢天亮之前醒来还好说,若一直等到天亮还没醒,她怎么掩人耳目地回去就是个问题。如果提早被人发现,会影响后面一系列的计划。
如果不守在这里……除非她已经将药喂给傅沉欢喝下,亲眼看他情况有所好转,睡得也安稳了,便稍稍放心离去,才说的通。
这么一算,这个药,今天说什么也要想办法给傅沉欢喂进去。
黎诺便又试了两次,可傅沉欢依然薄唇紧抿,一滴药都灌不进去。
黎诺端着药碗,默默盯了一会儿。片刻后,她目光落在傅沉欢沉静苍白的脸上。
要不然……
她沉思——这嘴对嘴喂药,真的可行吗?
迟疑片刻后,黎诺心一横: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没用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这么想着,黎诺喝了一口药,倾身凑近傅沉欢。
在离傅沉欢的嘴唇两寸远时,黎诺忽然拧眉,眼珠微转:保住傅沉欢的命、保证他可以走到黑化结局,让剧情返回正轨是她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牺牲一下自己倒没什么,反正一个纸片人。但是她这样的“付出”过,傅沉欢却在昏迷、丝毫不知,那不是很浪费吗?
她盯着傅沉欢薄而优美的唇形:要想个办法,既喂了药,又让他知道,还不能太刻意。
黎诺正思索着,瞧见傅沉欢浓密长睫轻轻颤了颤,他眉心轻拧,眼皮微动,似乎就要醒过来了。
黎诺心中一喜——真是送上门的机会,看来不用委屈自己了。
她立刻闭上眼,迅速调整呼吸节奏,一点一点靠近傅沉欢的薄唇。长卷的睫毛颤个不停,小脸绷着,看上去格外的紧张。
靠得越近,黎诺甚至能感觉到傅沉欢滚烫不连贯的呼吸,她看不见,只能愈发放缓动作。
下一瞬,她感觉到身旁的人身体略微一僵,旋即她被一道温和却不容反驳的力量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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