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又在宫中呆了三日。
这三天基本都在操心黎玄景,虽然这小孩和任务关系不大,但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自己也算站在他这边。看他可怜兮兮的心中忍不住记挂,所以离宫前为他打点一番。
她是个不受宠的郡主,能做的事有限,但宫里还是有一些老实的人,实打实的好处拿到手,他们倒也能对这个被厌弃的小皇子稍微上点心。
本来这些事都是背着黎玄景做的,没想到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却细腻,回家这天他悄悄跑来见她,一双大眼睛琉璃似的,含着不舍嗫嚅半天。
黎诺以为他想感谢自己,正打算笑着哄几句,却见他低头落寞道:“诺诺姐姐,你要小心些。”
这打哪说起?黎诺蹲下来与他平视:“怎么啦玄景,要我小心什么?”
“我……我就是放心不下,总之就是谨慎些。那日在花林中路过的两人心怀不轨,这宫中也都人心叵测。究其根本……”
黎玄景抿唇,“姐姐,我说这话,你不要生我气。究其根本是因为傅将军与安王府定了亲。他在北疆的动作令人忌惮,他这个人,也是京都敏.感的焦点。你若站在他身边,自然会承受更多的目光。”
黎诺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又无人细心教导,竟然有这么通透的心思。愣了一会儿,伸手捏捏他的脸蛋,“真是鬼灵精,别操心啦,像小老头一样。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傅将军会护我平安周全的么?”
她偏头想了想,笑道:“你也看见了,傅沉欢哥哥常常来看我,对我很好,是不是?”
黎玄景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低。
“诺诺姐姐,如果说最要小心的人是谁,我觉得便是傅将军。我不相信他。”
他凝声道:“我探听到一些陈年密事。这些事在他成为大将军之后,几乎无人再提及了。当年傅家的龙城军在北疆血战力竭,满族皆覆,只剩他一人寄养在王府。人前他是忠烈之后,金尊玉贵,可是人后……”
“不知姐姐晓不晓得傅老将军年轻时和安王叔两人华远府之辱?王叔丢了好大的面子,如何不对傅家怀恨在心。傅家的孩子交给他抚养,是皇上欲让他好好对待,修修他的声名。可是人后,他却极尽残忍地虐待这个傅氏遗孤,傅沉欢第一年到府时几乎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几次差点挺不下来。这情况第二年后才有所好转……姐姐,你那时还并未出生,这些事情,你可知晓?”
黎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玄景,这些事情你怎么打听到的?”
黎玄景看着她:“诺诺姐姐,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吗?”
这倒不是,怎么可能不相信,他说的全部是事实。
可是他一个在冷宫出生的皇子,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能将这秘辛打听的清楚明白还不叫人察觉,实在令人震惊。
黎诺温柔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信。玄景,你担心沉欢哥哥与我成婚别有目的?”
黎玄景轻轻点头。
若是他,绝不会娶欺辱践踏自己人家的女儿,就算娶,也必有另谋。他绝不会真心待对方。
但这人换了他的姐姐,就是不行。
“你想多啦,”黎诺双手一起揉揉他小脸,“沉欢哥哥他……恩怨分明。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才要成亲的。你看见他好几次,他性格很好,温和宽容,你知道的对不对?”
黎玄景看黎诺认真的模样,怕再说下去惹她难过,终于说:“好吧,诺诺姐姐,或许你们之间有许多事我不了解,但愿只是我想的太复杂。”
……
再次回到安王府,黎诺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现在是傅沉欢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不仅安王妃母女没再找她的麻烦,就连底下伺候的人都尽心卖力了些。
傍晚,黎诺用过膳,外边来人传应斜寒来访。
他居然会来专门拜访她?黎诺觉得挺神奇:自从应斜寒出现后,她分出一点心神关注了下,他那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虽然套路有点卑劣,但是确实并未越界。他从不与任何一个贵女走的太近,这会儿前来拜访她,倒是奇怪。
“诺诺。”应斜寒看见她,自来熟叫的亲切。
黎诺微笑行礼:“见过应大人。”
应斜寒眉目舒展:“我叫你诺诺,你却叫我应大人,我们幼时可没这么生疏。不必拘礼,还像以前一样唤我表哥便可。”
黎诺乖乖改口:“应表哥今日来有何事?”
“来看看你。伤势可好些了?前几日公务繁忙,昨日进宫才知你回家了。”
他会有这么闲吗?黎诺想起那日花林中听到的,不由又打起几分精神:“多谢应表哥记挂,我不过一点皮肉之伤,早就没事了。”
“嗯,那就好,”应斜寒眼眸上下一打量,微笑道,“看气色是还不错。诺诺,我们上次见的匆忙,我又有公务在身,连个见面礼也没给你带,这回补上。”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递过来。
是一只工艺繁琐的银镯,花纹繁复,打造的极其精巧,其中一颗红宝石镶嵌其中,夺目璀璨中更添雍容贵气。
精致而贵重,她刚定亲,收其他男子的礼物有些不大好,黎诺正思考着拒绝,应斜寒又说,“诺诺,你只安心拿着便是。你母亲是我表姑母,我从小也得她许多照拂,当年她病重,还曾嘱咐我照看你的。我做兄长的不过送你个小玩意儿罢了,日后你出嫁,我还要多多添妆,难道你也不收吗?”
他微笑着将镯子给黎诺带上:“拿着吧,外表倒不是很重要,只是这镯子内含机关,必要时可做防身用。若遇到危险,只需按住这红宝石,便有毒针从这小孔射出。”
这一段话,黎诺只注意到两个字。
危险。
如果她没有提前知道剧情,那么应斜寒的所作所为不会叫人多想。但站在此刻角度来看,他这个举动,有些耐人寻味。
怎样能把她和皇上一同算计进去……这危险,大约会发生在宫里。
“你好好戴着,不要摘下。”正想着,应斜寒又嘱咐一遍。
黎诺面上只做懵懂:“好,多谢应表哥费心,我……”
“郡主……傅将军到了。”黎诺才说一半,她的婢女忽然提醒。
黎诺回头看。傅沉欢就站在门口,看样子刚刚才到,但是她和应斜寒说的话,他应该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黎诺迅速回想了下——她很守礼,应斜寒也不出格,对话没什么问题。
“沉欢哥哥,”黎诺第一时间跑到傅沉欢身侧,“快进来,到屋里坐。”
应斜寒摇头失笑,故作伤心道:“果然,同人不同命,我怎么没有到屋里坐着说话的待遇?”
他玩笑后,对傅沉欢拱了拱手,“傅将军。”
傅沉欢颔首:“应大人。”
应斜寒笑道:“你们慢慢说话吧,我还有其他事,便先告辞了。”
他倒挺知趣的,黎诺犹豫了下,只把他送到院门口。
跑回来看,傅沉欢竟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也未动。
黎诺记挂他的腿——别人也就算了,站着坐着无所谓。他可不是别人。
“沉欢哥哥,你怎么没进去坐?快进来,坐下说话。”黎诺指尖轻挽傅沉欢臂弯,将他往屋里带。
傅沉欢手臂有些许僵硬,但还是乖乖跟她走了。
他努力让左腿穿戴的薄铁接触地面时,尽可能发出最细微的动静。
“沉欢哥哥,你来的正好,我昨日配好一副药,早上便让他们煎着,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好了,你去那边坐下,我再给你搭下脉。”
傅沉欢看过来一眼,没说话。
“沉欢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啦?”黎诺侧过头带着笑意看他,却见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手腕处。
这是……吃醋?黎诺又飞速回想一遍刚才对话,没问题啊……他们不熟,就是平常普通不过的表兄妹而已啊。
她不知自己回想时神色流露出些许茫然不安,傅沉欢却看得分明。心底那点莫名闷痛压下去后,又浮出几分自责来。
应斜寒站在她身侧的画面固然令他有些郁然,辞别时意气风发的脚步更让他自惭形秽,他断腿后,不欲让旁人看出自己残缺,步伐较之从前缓慢许多,再也无法走的那般潇洒。
是他的心太细了。傅沉欢黯然惭愧,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怎能倒惹了她不安。
思及此,傅沉欢柔声道:“抱歉,是我走神了。”
黎诺不想和傅沉欢生出一丝一毫的嫌隙,没让他轻易揭过去:“说什么抱歉,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是因为这个吗?”她举起手,精巧的银镯坠在她细腕上,她翘起唇角,“沉欢哥哥,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带就是了嘛。”
她笑着哄他,作势要摘。
“别,”傅沉欢轻轻制止她,“你喜欢就带着,不必顾及我。”他无处不纵她,怎会计较一件小小首饰。
“那怎么行?它哪有你重要?”黎诺笑眼弯弯地凑近些,“我喜欢它做什么?你知道的,我喜欢的只有你呀。”
傅沉欢微微侧过脸,不着痕迹深呼吸,到底忍不住悄然翘起唇角。
无论多少次,他都招架不住她的直白坦率。
“我有这么重要?”傅沉欢低声问。
黎诺忙不迭点头,“嗯嗯嗯!”
他眉眼笑意加深,犹豫一下,轻声道:“我确实没有这般精巧的心思,是我不好,”他试探道出自己心意,“回去后,给你做一个更好的,你……便将它换下来,好么?”
他方才听了,毒针机关固然有杀伤力,可是若角度不对,也可能伤到自己。若他构思,必定做的比这个周全。
“当然好啊!”黎诺一下抱住傅沉欢手臂,毫不吝啬夸赞,“沉欢哥哥果然最厉害!什么都会!”
望着她娇美动人的笑颜,傅沉欢伸手修长的食指在她鼻尖轻蹭了下。
“对了,你最近睡得可好?”
“还好。”
黎诺追问:“我给你的安神药,你喝的惯吗?没有做噩梦了吗?”
傅沉欢的停顿几不可察:“……嗯。”
懂了。
毒性相冲不可逆转,大抵没用。黎诺的心慢慢沉下去。
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扬起笑脸,趁热打铁,将隐秘的心思悄然渗入话语中:“你要送我礼物,那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嗯……初九百花宴,我们都在宫里,到时候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傅沉欢眸光温柔至极,“好。”
四月初九,百花盛宴。
黎诺自己留了心,也和系统再三确认,安王夫妇的确歇了再次暗杀的心思——其实她也好奇,傅沉欢提亲时究竟与安王说了什么,竟能将他治得如此服帖。
不过这倒也不奇怪,且不说傅沉欢心思手腕比安王高出几何,就安王自己也只是个欺软怕硬,软弱无能之辈,拿捏他并非难事。
既然没人捣乱,黎诺稍做准备去赴宴了。
这夜宴是开国圣祖流传下的规矩,季春祭花神,场面盛大恢宏。黎诺与傅沉欢有约定,白天跟了一圈,干脆没去晚上的宫夜宴,在自己房在房间内换了身衣服,稍作打扮。
她想着,傅沉欢一向不喜欢这样场合,大抵也不会去,不如早些赴约见面,还能多说一会儿话。
最重要的是,若有什么针对于她的算计,须得让傅沉欢瞧个真切。
隐隐听到那边歌舞乐声不绝如缕,黎诺摸了摸手腕上精巧的银镯,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外走——
突然“咣当”一声,房间门被人从外边暴力推开了。
一阵寒风伴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门外站了一男子,高大结实,一双浓眉下眼眸如鹰隼,扯松散衣襟,带着一抹玩味的笑走进来。
黎诺几乎心脏停跳一瞬,一阵坏到极点的预感涌上:“太……太子殿下……”穿书以来,她和太子并无交集,了解仅限于书中人设——残忍暴虐,荒淫无道。
他满身酒气,但目光并无醉意看上去还算清醒。但这种清醒,也让此刻境地变得更加毛骨悚然。
“玉臻说的真不错啊……本宫原来却忽略了,诺诺什么时候出落成了这般绝色?好妹妹,傅沉欢那残废有什么好,让太子哥哥好好疼你……”
变故来的太快,黎诺骇然后退:“太子殿下!我是你的堂妹!你不能——”
这是谁的主意?应斜寒、黎姮……他们竟然能算计得动太子来侮辱她!
她想了许多可能性,这最坏、最下作、最不可思议的方向也曾考虑过一下,却天真的认为不会如此——他们欲让傅沉欢仇恨皇族,该由皇族之人亲自作恶才行,可她本就是皇族之女,此路不通。
谁知道,一国太子,竟可以荒唐至此!
电光石火间太子欺身上前,笑的邪肆,“堂妹又如何?便当是情趣了。不知道傅沉欢日后捡本宫穿过的破鞋,会是何等心情。”
黎诺真的害怕了,刚摸上银镯上的红宝石就被太子抓住双腕,她下意识呼救:“沉……”
男女力量差距悬殊,太子一手捂住黎诺的嘴,拧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梳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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