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呼刮了半宿,入冬的寒意开始在墨山蔓延。
即便待在洞内,秦雁也能感觉到气温的变化,外面必定寒风刺骨。
她躺在地上,侧身看向端坐在洞口的云祁。
他先前把外裳给了她,外面冷风肆虐,单薄的里裳根本无法御寒。纵然是修士,也少不了挨冻伤元气。
“北风凉,你进来歇息。”她喊道。
云祁依然端坐,不回应。
“呵,冻坏了活该!”她这话几分怄气,气他莫名其妙不理人。
可他就像根驻扎在洞口的木头桩子,一动也没动。
秦雁狐疑的坐起来:“不会真冻坏了吧?”
犹豫片刻,她起身走向洞口。
临近他身旁,就见他双目紧闭、双唇紧抿,脸色倒是素日那般,比寻常人略显苍白。
难道正在冥想炼气?
“云...”她蹲下来,正要唤。
云祁突然睁开眼,一双锐利的眸子似两把尖刀,定定睇住她。
秦雁一顿好惊,拍拍胸口:“大半夜的,莫要吓人。”
云祁淡淡瞥过她,视线一转,落向远处暗影憧憧的山林,没头没尾的说:“我能有你那般吓人?”
秦雁下意识摸一把自己的脸,喃喃道:“我长的吓人么?”
云祁复看向她:“心跳暂停、气息全无,就像个已死之人,不吓人?”
听他所言,秦雁这才想起自己离开墨山湖后的确失去了意识,且与她初次在丹穴山晕倒时的情形一样:心跳停止、气息消失。这是招风耳亲口所述。
两次晕倒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绝非巧合。
而她假死的那段时间,自己仍有意识。先前以为是梦,现在看来,或许是元神离开了身体,并亲自经历种种‘梦境’。
若要验证这番猜想,就得去一趟玉青峰,看看建木神树是否与她元神出窍时所见一样,显现神迹,开出了嫩叶。
云祁见她只是低头默忖,沉声问:“你又在想什么?”
秦雁抬起头,冷不丁笑问:“你想不想回玉青峰?”
这下轮到他愣住:“你要我回去?”
她摇摇头:“不是要你回去,而是怕你许久未见师父师兄,心里挂念,遂带你回去一趟。”
云祁还未问她为何突然提议回玉青峰,她拍拍他肩,道:“进洞休息吧,要是在这儿冻病了,你的师父师兄肯定怪我照顾不周。”
说着,她就要起身回洞,手腕倏然被他抓住。秦雁没防备,霎时被拽回去,又坐下来。
云祁用了些力道,握得紧。
秦雁看出他有话要说,也不费劲挣动。
“你还没解释,方才突然没了气息和心跳,究竟怎么回事?”云祁定定锁住她的视线:“不要试图用上回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的语气同他手掌的力道一样,格外强硬,秦雁愣是被压制得无力反抗。
她脑筋一转,叹道:“我曾为尽快复仇,炼过一种极为邪性的功法。”
云祁:“什么功法?”
“魂息功。”在他的注视下,她面不改色的编造谎话:“此功法需在魂魄出窍时修炼,并以魂魄吸取天地灵气。却导致我在体虚时,魂魄会不由自主地离开肉躯,飘荡天地间,吸取天地灵气。我当初说选你是因你心善,确然如此。若是你的其他师兄,一旦发觉我没了气息,必定会想办法取我性命,唯独你不会这么做。”
云祁半信半疑的听着。
魂息功他知道,是否邪性他不清楚,但的确需魂魄出窍才能修炼。
可她并非好良,为何要复仇?莫非她也有仇家?
那她的仇家又是谁?
云祁探究般将她盯着,秦雁坦荡荡迎过他的目光,问道:“倘或以后再出现此等情况,你会继续护着我吧?”
几句略带恳求的询问,就如洞外的凉风,骤然淬灭云祁心头的火气。他并未回答,只是松开她的手腕,起身走进山洞。
秦雁扭头看向再度沉默的云祁。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将他的性子摸清了七七八八。
这人平日里实诚且听话,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她说一,他不二。但他的脾气说来就来,置气的时候,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多开口说半个字。
好在她能从语气和神态粗略地辨别他的心思,若像这样不吭声,大抵就是默认——他会护着她。
秦雁笑了笑,这人乖的时候挺乖,嘴硬的时候也是相当的硬呐。
***
次日清晨,二人收拾停当,动身离开墨山。
秦雁却不急着使用孔雀翎赶回通天州,而是以元气有损为由,暂时无法催动羽舟,只能步行。
云祁深知她在墨山湖底受了不小的伤,自然不会催她施法飞行,遂跟着她徒步穿过墨山。
他并不知晓,秦雁选择步行,是为验证元神出窍时看见的最后一段剧情。
按照叙述,杨明光和尧泽今日就会抵达墨山。他们若要去墨山湖,必定会落脚于东侧山谷,并横穿竹林。
不多时,秦雁带着云祁进入竹林。
行至深处,白雾氤氲、纤纱缭绕,目视范围不及十丈。
云祁慢下步伐,道:“竹林间的雾,并非云水之雾。”
“哦?”秦雁看着周身弥漫的白雾,笑问:“依你之见,是什么雾?”
他道:“是妖气凝聚的迷雾,有迷幻心神的作用。”
秦雁听言,点头赞赏:“你九窍未通,就能用肉眼辨明妖雾和天然水雾,难怪翊尘上仙说你有修仙的天赋。”
这话听得云祁费解,她既知晓竹林内妖雾漫天,为何还要涉险进入?况且离开墨山也非此一条道,何不寻其他出路?
“好姑娘是要去竹林寻什么吗?”他忍不住问道。
秦雁摇摇头,正启唇。忽闻轻微脚步声,她即刻住步,聚精细辨方向,最后望向右侧。
随着脚步声临近,两道青玉色身影在浓厚的雾中渐渐显现,腰间隐约可见龙口云纹玉佩,乃缯云宫翊尘上仙亲授弟子的衣袍颜色及所配衣饰。
直到二人穿过白雾,面容清晰的展露在他们眼前,正是杨明光和尧泽。
看见两人,秦雁心中谜团顿解,那段文字所述果真就是书中的剧情!
“师兄?”云祁惊讶。
“云祁?”
“好姑娘?”
杨明光和尧泽见到他们,俱是诧异。
尧泽看见二人的穿着,直接脱下外裳,递给云祁:“墨山的寒气重,正值入冬,穿上吧。”
云祁并未即刻接过,而是看向旁边的秦雁,询问她的意见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秦雁淡笑:“师兄如此体贴,你还不穿上。”
她毕竟偏向云祁,只在意他会不会挨冻,既然尧泽愿意脱下御寒的衣物,她岂会让云祁吃亏。
只是尧泽此举,她略感惊奇。
原书字里行间看得出,昔日尧泽对于九窍未通的云祁进入缯云宫一事,并不太赞同。对待这位师弟,他即便没有刻意冷漠,却也鲜少主动关怀。
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寒暖?
她这厢正不解,云祁已谢过尧泽,并接下衣物,却反问:“好姑娘前日受了伤,身上的衣物乃我外裳拼凑而成,恐禁不住风寒。我能否将师兄的衣袍给她披上?”
尧泽点点头,与秦雁道:“好姑娘若不嫌弃,可将就穿上,待下次去青云峰再还我即可。”
秦雁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云祁立马将青玉袍当作披风,披在她身后。
衣袍属实宽大,将她衬得越发娇小,就似小孩穿着大人的衣裳,怎么瞧都不合身。
杨明光见自家仙袍披在了孔雀精的身上,眉头不自觉拧起,问云祁:“你们为何来墨山?”
云祁回道:“好姑娘带我来南宫州找寻打通九窍的办法,今日正要赶回去。”
这番解释令秦雁十分满意,既没暴露她来墨山湖的目的,又隐瞒了她要赶去玉青峰的事。
既已证实了猜测,她不想过多纠缠,匆匆谢过尧泽,叫云祁上路。
“等等!”杨明光突然喊住,问道:“好姑娘受伤了?我正好习过医术,可帮忙诊断一二。”
尧泽面色一变,阻道:“师兄,正事要紧。”
秦雁转过身,冷笑:“多谢杨仙人的好意,只是挨了一拳,吐口血而已,并无大碍。莫说在墨山,纵使天寒地冻,我还能与你们过十招不止。”
说罢,她将衣袍抖下来,丢给云祁:“你好生穿着,我可不想披件衣袍就让你的师兄误以为我体弱,伺机要取我命呢!”
杨明光沉下脸,未言。
尧泽上前调和道:“好姑娘救我两次,缯云宫弟子岂会恩将仇报。方才师兄确是一番好意,好姑娘有所误解。”
呵,有没有误解,你们心里清楚!
秦雁不愿攀扯,转身就走。
不过行有五六步,周遭白雾骤然往他们四周迅速压缩。迷雾逐渐浓厚,很快淹没竹林,可视距离不过二三丈。
秦雁摇头无语,方才就该直接跑,这下可好,被妖圈在了迷阵之中。
出不去了.....
依照那段文字结尾所述,他们师兄二人会在竹林遭遇恶妖袭击,且吃了些苦头。
直到一双双绿森森的眸子在迷雾中断续闪烁,一根根尖锐的獠牙若隐若现,秦雁暗惊:果然是恶妖!
苍州境内独有的凶兽——嘲蜥。
牙可嚼钢,双瞳致幻,鼻喷迷雾,爪碎顽石。四海四州的灵物,无不闻风丧胆。
杨明光和尧泽也辨出嘲蜥,却错愕:嘲蜥是妖王养在渣目山的兽军,而渣目山远在苍州,怎么跑到南宫州的墨山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莫非妖王也来了?
有此担心的还有秦雁。
依照原书剧情,好良最终死在了妖王手里。虽不知如今剧情的走向,但妖王....她如何也碰不得。
至少在云祁统领四州妖仙之前,她能避就避。
秦雁抓着云祁,急忙走向尧泽:“我救过你性命,你也该报答恩情,给我和云祁设个结界吧。”
“好。”尧泽并未迟疑,施法在他们二人周身圈了个结界。
“多谢!”秦雁谢罢,搂住云祁的腰,纵身一跃,跳上一株长竹的顶端。
杨明光抬头望去,见她双手抱胸,一副看戏的姿态,“呵!妖就是妖,狡诈奸猾。”
许是这话激怒了迷雾中的凶兽,忽闻此起彼伏的兽吼,震荡竹林。
杨明光和尧泽一手持剑,一手端在身前念动风咒。
狂风平地而起,瞬间扫除迷雾。惊现八头嘲蜥,个个刨爪呲牙、虎视眈眈。饿涎淌过獠牙,欲开荤把仙食。
中央的两头嘲蜥一跃而起,扑向他们。二人举剑劈去,正中嘲蜥腹腔。两头嘲蜥噗的化作迷雾,竟是幻术!
杨明光和尧泽正惊,察觉身后有冷风掠过,二人急忙往一旁闪躲,再迅速转身,果见两头嘲蜥张开血盆大口冲他们扑咬。
原来是想声东击西,偷袭他们。
尧泽眼疾手快,将仙剑抛出。仙剑有灵性,转个弯,迅速溜到嘲蜥□□,砍它们的腿。
正当它们吃痛,一旁的杨明光喊:“锁!”就地抛出一条银辉辉的绳索,将那两头嘲蜥捆住。
杨明光又念咒,施展禁锢术,再一声:“封!”即将它们封在原地。
却说上方,云祁看得心惊又佩服:“大师兄和二师兄果然厉害,几招便将它们制服。”
秦雁面无表情俯看下方,只见他们接二连三将嘲蜥制服,越发费解:不是说他们会在竹林吃些苦头吗?难不成是我看岔了,吃苦头的其实是那群嘲蜥?
就在最后两头嘲蜥与杨明光和尧泽对峙时,竹林间厉风呼啸、暗雾垂地,须臾暗雾收卷,周遭迷雾尽数被这来路不明的暗雾卷成团。
暗雾渐渐收拢,而后化作迤地的苍色袍摆,聚成高大的轮廓。
“二位仙君好法术,不愧是翊尘上仙的亲授弟子。”此人面容未露,声音先出。
杨明光和尧泽即刻辨知,神色骤然凝重。
只等那人面貌清晰,上方的秦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妖王——灵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