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雁呆呆看着他,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这个名字,她不曾同任何人说起,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又是如何得知她不是好良?
秦雁扯着僵硬的嘴角,想要反驳,但她磕磕巴巴道出个:“我、我……”便心虚地住了口。
云祁道:“你方才睡时说了梦话,称自己名叫秦雁,并非好良。”
这是事实,却非今日发生的事,但她不知几时说过梦话,他才顺势借机探听虚实。
秦雁哪里料到几句梦语就将自己给出卖,一时无言,懊恼不已。
“假若你是好良,你一定会选尧泽师兄。”云祁笃定道:“众所周知,好良迷恋尧泽师兄的美色。且她格外自傲,纵然明白掌门师尊暗中对她不利,也不至于寻求我这临门仙的帮助。”
他将理据摆得充分,秦雁已经无话可辩。
她本来打算养着他可护自己周全,却忽略他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也怪她见他不曾生疑,又时常乖顺,便渐渐卸下心防。
秦雁沉默片刻,终是坦白:“我的确不是好良。”
听她亲口承认,云祁下意识松了口气,他并不希望她不是好良。
“你是谁?又为何冒充她?”他追问。
秦雁却是嘴角一瘪,双眼顿时蓄泪,愁苦道:“我非故意冒充,是因一觉醒来,我就成了她。我只记得自己叫秦雁,没有过往记忆。但我有好良的部分记忆,遂暂且假装是她。但她树敌不少,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过日子,妖生艰难呐!”
说着,硬从眼眶挤出两滴泪,滑落脸颊。
她执袖轻抹,偷眼瞄去,见他不吭声,眼中再度蓄上泪花:“在好良的记忆中,你秉性纯良,我才借挑选弟子的机会,将你留在身边。虽说我的目的不纯,但我也不曾亏待你,又四处求人帮你打通九窍,咱们也算生死之交。”
四处求人、生死之交.....
她说得煞有其事,云祁都快被她这番声情并茂的说辞所折服。
秦雁眨了眨,赶巧情绪到位,眼泪落得格外顺畅,跟断线的珠子般。
云祁无从分辨她话语几句真假,但见她瘪嘴无声哭泣,似有天大委屈,纵然他心头疑团重重,已不忍再问下去。
“别哭。”他头一回安慰女子,不知所措,想了想,道:“我信你。”
秦雁一听,急忙抓着他的手,双目通红的看着他:“还望你纯良到底,莫要与别人揭穿我。我怕好良昔日仇人闻讯赶杀,天底下再无我容身之处!”
她将他的手抓得紧,他未应,她便不松手,再问一遍,急需得到他的承诺。
直到云祁答应帮她保守秘密,她才放心地松开手。
岂料他突然反手将她握住,秦雁愣住。他何止是握,一只大掌几乎将她两只小手全部包裹。
“如若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会与我分道扬镳,离开通天州?”云祁突然问道。
秦雁:这话……该怎么回答?
她并没告诉他,这里只是一本书。她即便要离开,也不仅仅是离开通天州。
但不论她将来能不能离开这本书,都得好生活着。
“倘我恢复记忆,你若愿意,我会带你一起离开。”她也许下承诺。
因为云祁是她保命的盔甲,左右都得让他安下心来。
云祁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在意别人的承诺,在意到……雀跃不已。
***
拂晓刚至。
云祁动身去找奉化真人:“昨晚师尊已帮我详探九窍,叫我今日天亮去找他打通精窍。”
只听这话,秦雁忙催道:“正事要紧,快去快去!”
临走时,云祁再三叮嘱:“我回来之前,你先在屋里休息。”
“好。”秦雁应道。
“若是饿了,就去山腰的东堂,那是临门仙的膳房,可以叫师兄给你些果腹的食物。”
“嗯嗯!”
“翊尘师尊在东边的昭山,你万不可冒闯。”
“嗯嗯!”
秦雁不住地对他点头,加之方才哭过,鼻头眼睛依然红彤彤,活像只兔子。
云祁出神的看着,觉得她煞是....可爱!
他心跳怦怦,赶忙转身,大步离开。
***
午时刚过,许是昨晚耗了不少精力,秦雁肚子咕噜咕噜响起来。
她是个坐不住的主,即便不饿,她也没法乖乖留在屋里。
但她还是听从云祁的叮嘱,直接去往东堂。
途中经过一片海棠林。
玉青峰是仙山宝地,海棠花比别山开得更为繁茂鲜艳。
秦雁步入花林,也不由慢下步来,赏赏花、看看景,不觉心旷神怡。
正巧路过一株稍矮的海棠树,一朵花垂至与她头顶等高。她伸手轻抚花瓣,近看果然娇艳欲滴。
秦雁正轻嗅花香,忽闻不远处脚步匆匆,似往这儿靠近。
她循声侧身,一声清脆的叫唤传来:“师兄!你又要去找那孔雀精?”
透过茂密的海棠林,秦雁看清来人——走在前头的是尧泽,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师妹,翊尘上仙的三弟子,莲心。
尧泽绷着脸,兀自往前走。
莲心追着道:“师兄为何不敢承认,你对那孔雀精动了心!”
“莲心!”尧泽停住脚步:“我一心只为修炼,何曾动什么心?往后切勿再胡说!”
“可昨晚我分明看见你抱着她,往她住的厢房去了!”莲心质疑道。
“你既然看见我抱着她,难道没看见云祁师弟也在旁?”一句反问便叫她住了口,“昨日我巡夜,刚巧看见她晕倒在地,遂将她带回屋,之后我便离开。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云祁。”
莲心低头不语。
尧泽无奈叹道:“我知你因崇吾而对妖精不满,但好姑娘救过我,她也不曾加害缯云宫的弟子,你不必如此憎恶。何况你已修成仙体,就该将心思放在修炼上,更不该受情绪影响。”
秦雁听见崇吾,却才明白莲心言语间为何如此排斥自己。
崇吾是奉化仙人的大弟子,昔日带临门仙下山历练,不期被山精看中。山精便将他困在洞府,还将他的阳体给破了。奉化真人将他救回去后,崇吾因对山精生情,求真人饶过山精。
莲心对崇吾早已情根深种,原本憧憬将来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夫妻双修。一怒之下,她提剑去杀山精,将其伤得只剩一缕魂息,如今养在照空城的菩提树内。
自那日起,崇吾与莲心二人形同陌路。
莲心心中怀怨,便将这事怪在山精身上,从此对妖精深恶痛绝。
秦雁继续旁观,只见莲心沉默片刻,抬头道:“师兄可否发誓,对她果真没有半点男女情愫。”
“莫须有之事,我何需发誓!”尧泽见她不依不饶,不由动了气。
到底是自己的师兄,莲心岂能蛮不讲理,便道:“没有动情最好,师父出关后就会去苍州寻找玄黄晶,届时肯定会带上师兄。师兄可得上心,莫要无故劝阻。”
“你这又说的什么话!”尧泽严声道。
秦雁一听‘玄黄晶’,倏然来了精神。
那玄黄晶是个镇妖驱魔的宝物,最为重要的,它正是书中翊尘上仙用来封印好良魂魄,最终导致她魂飞魄散的利器。
原来玄黄晶是在苍州寻到的....
秦雁愤愤咬牙,翊尘上仙表面与她和气结盟,却凭着所谓的‘运算’,还在算计着要她的命!
他也是一只....
“老狐狸!”秦雁正恼,忍不住念出来。
声音虽轻,但前面二人修为不低,俱听得清楚。
“谁!”莲心的视线穿过前方花叶,待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不由错愕:“是你?!”
秦雁大大方方走过去,勾着唇:“是我,你们方才议论的孔雀精。”
尧泽正要解释,莲心不客气的指着她:“你偷偷摸摸躲在那儿作甚!”
“师妹!”尧泽将莲心瞪一眼,她悻悻放下手,仍没好气:“你躲在那儿偷听,安的什么心?”
“你这话就不对了。”秦雁冷着脸,也没好气:“分明我先在这儿赏花,你们是后来的。我还没说你们吵吵嚷嚷打扰我的兴致,你反恶人先告状说我偷听?缯云宫是这么与客人讲理的吗?”
“你....”莲心先前被师兄斥责,这会儿又被她堵得面上难堪,只道要去内堂修炼心法,匆匆告辞。
等她离开,尧泽帮师妹解释两句,叫秦雁莫要放在心上,又询问:“不知好姑娘今日身子如何?可有不适之感?”
“许是体内尚有蛇毒未清,这几日偶发眩晕,着实无解。不过睡一觉便无碍,多谢关心。”秦雁说罢,与他行礼:“多谢仙君昨夜将我救回,云祁已同我说明。”
尧泽本想问她昨晚为何在神树下,却听她说双头蛇的蛇毒尚未清除,忙道去取解毒的药来,叫她先回屋。
“可我……”我肚子还在咕咕叫呢!
秦雁没来得及劝阻,尧泽嗖一声,已御风离开。
“唉……”如此有心,她盛情难却,只得折返。
***
尧泽着实关心到位,不仅带来了专门拔除蛇毒的药膏,还带了一瓶调养元气的丹药。
“这是师父亲自炼制的丹药,纵是血亏神损,也可在七天之内恢复元气。”他将瓶子和罐子放在桌上。
秦雁眼睛止不住地放光。这可都是好药,即便今日用不上,也可以备不时之需。
“这...多不好意思呐!”她笑欣欣的收下。
秦雁以为他给完药就会走,毕竟二人本就不熟,无话可聊。加之她忌惮尧泽,也不愿多言。
可他半晌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屋内安静,两人干坐着。
陡然间,一声‘咕咕’自她饿扁的腹中响起……
“我有个毛病,夜里没睡好,肚子就咕咕叫。”秦雁尴尬地给自己解围。
“如此。”尧泽说罢,又静静坐着。
秦雁毕竟是客,他是主,即便希望他赶紧离开,却不能强横地将这好心送药之人赶走。
她想了想,含蓄地问道:“仙君是有话想要与我说?”
尧泽先是一怔,而后点点头,才道:“好姑娘多次救我于危险之中,我未能好好致谢,今日得当面与你致谢。”
说着,他站起身,两手交握,竟行了个拜礼。
秦雁哪敢受他的大礼,赶忙站起身,却不便扶他的手,只得叫他快快坐下。
倘或可以选择,她也不想涉险救他啊……
二人复坐下来,又双双无言。
秦雁暗暗抹汗,这人还不走,莫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她正揣测,忽见他紧张地抿着嘴,脸颊怎么还微微泛红?
秦雁以为自己饿得头昏眼花,眨眨眼再看,他蓦地看过来,神色坚毅得仿佛能在他眸中看到正道之光。
“好良姑娘!”他突然正儿八经的唤道,惊得秦雁面皮一紧,两手握拳,就差要拔刀。
他接着道:“昨夜虽不知你为何晕倒在建木神树下,但你迷糊之际将我误认成云祁师弟,并叫我往后不论如何都要救你护你。那时我虽知你认错人,但念你曾救过我,便也诚心答应。”
昨晚竟有这么一回事?
秦雁诧异之余,暗暗松开拳。方才他突然严肃起来,着实吓她一跳。
“既然是误会,仙君就当我说梦话,无需当真。”她和气的扯着笑。
尧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修仙之人定然言行一致,说出口的承诺重若万金。我会遵守诺言,将来尽力护你救你。”
秦雁听完,整个傻眼——他不是该厌恶我,与他师父一道处心积虑借我铲除妖王,并顺便铲除我吗?
怎么突然作此承诺?
秦雁愣在当下,不知所措。
就见他掏出个袖珍的锦袋,递过去:“里面有三张灵符,好姑娘收着。日后倘或深陷困境,直接点燃,我能感应位置,并赶去救你。”
秦雁低头看着他手中的锦袋。
只要她留在书中一日,但凡能保命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是好东西……
就当他善心大发吧,秦雁伸手就要去接。
“师兄可真体贴。”熟悉的声音陡然从屋外传来。
秦雁抬头,只见云祁踏入屋中,一双微敛的凤目冷冷扫过她伸出去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云祁:你再把手伸长些。
秦雁:……是手它自己伸的,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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