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透了一点光进来,臣勖借着这光看见了林弦歌眼里还没来的及收敛回去的浓重的死气。霎时间只觉得自己周的血管像被猛锤狠狠敲击,脸『色』都白了一分。
林弦歌听见动静,涣散了许久才将目光转移到臣勖上,刚要回话,肺腑里却是一阵声嘶力竭,心口疼的血气不住上涌。
“你怎么样!”
臣勖看他这样,连忙上去将人扶住,眉宇间止不住的担心,连带揽着那人的手指都吓得发颤。
他用珍稀『药』材吊了一年才将这人从鬼门关里拉出一只手来,更何况他现在上带着牵机情蛊,受不了一点风吹草动!
林弦歌窝在臣勖怀里说不出话,只安抚的拍了拍臣勖的手腕,指尖触碰之处凉的惊心。目光却是下识的看向臣勖后。
臣勖知他在找忌品,勉强的笑了一声:“你要买的东西我帮你买回来了,日前风,你等到用了饭再去,不然回来又该遭罪。”
“不碍事。”
林弦歌重重的咳了两声,说着便自己去拿衣服。
他本以为臣勖会说什么,却只感觉他顿了下,没有搭他的话,只一声不吭的从他手里拿过衣服帮他整理。
往日里若是他愿出去,臣勖总是不吝于喜形于『色』,今日却是恼上了。
林弦歌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下识将臣勖环在腰间帮他穿衣的胳膊按住,看上去竟像臣勖从背后抱着他一般。
臣勖整个人顿时一僵,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我只是去看看风『吟』”,林弦歌声音浅淡,“他走的时候我没能在跟前,没能让他走的体面,究竟是我福薄,今日是他的忌日……我想早些去看他。”
林弦歌本不想让臣勖多想,却发觉臣勖依旧僵着,便低声哄:“你放心罢,我就只看看他,看完我随你回家。”
他什么都知。
听到“回家”,臣勖的眼睛顷时就红了,喉结神质的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一年前他从火场带出林弦歌,好不容易救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死,他没办法,只能『逼』迫说他的命是王爷和娘娘用命换来的,若是他还寻死,那王爷和娘娘的命白白就没了。
郎中说他的子到了极致,绝不能忧思过虑,可是那一次他哭了一整夜,眼泪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散了般。他心疼,但是他没有丝毫办法。
他知那人爱的人都死了。
他知他在那人心里究竟是比不上他们的。
连待在他这里,也不过是那人向来心善,可怜他,不忍心看他一个人难过。
他害怕他去看了风『吟』,会想要和那些他爱的人一并走了。
他不舍得他死。
林弦歌以为自己说完臣勖就会放心,谁知他竟搂的更紧了,不过半时,脖颈上倒是觉出一丝温热的湿润,整个房间静的可怕,只剩后那人喉咙缝里溢出的哭腔。
林弦歌微微僵了一下,破天荒的回抱住臣勖,声音温柔的像惨败的阳光般不真实:
“楚王殿下,哭成这样,也不怕孩子看见,侍卫还在门口候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门外风太,竟听得一声物件落的声响,似有血气自寒风中弥漫开来,不轻不重的印在心上。
“锦儿醒来见不到人会哭一天,你多哄着些他。”
“我和你一同去!”
臣勖急急的说,好像怕林弦歌不答应一般:“锦儿有佣人陪着,我不去跟前,我在马车上等你”
“你想待多久……都成的。”
林弦歌眉间凝了一下,究竟是随他去了。
雪下了一夜,屋内还有火炉暖着,一出去骨头里都是被碎的钝。
臣勖也不让林弦歌走路,横抱着放在软榻上,马车的帘子盖了三层,走之前又上去看了一眼,见人抱着手炉脸『色』缓了,才放下心下去。
林弦歌也不知怎么,下识的抬眼望了望,入目皆是一片琼雪白瑶,平静祥和,仿佛刚才的心悸只是他一时的错觉。
林弦歌拢了拢袍子,究竟是挡不住冷气,牙齿缝里渗出一股钻心的疼,皱眉收回了目光。
楚王在江南势力顽固,直到一行人走了许久,马蹄声都要听不见了,贺凉才胆战心惊的看向边的人。
朱今辞手指狠狠的嵌在回廊拐角的花纹上,暗红的血浸了一片木头,映在雪上,诡谲的惊心。
“陛下,那是……楚王。”
贺凉也没想到林弦歌竟然真的能活下来,更没想到救了林弦歌的会是他们追杀了两年的楚王!
一月前新帝病重,烧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慧禅丈进宫,不知和新帝说了什么,新帝这才慢慢缓过来,刚一能下床,便撑着也要来江南。
现在想来,慧禅丈定是透漏了林人的踪迹。
只是…林人是找到了,可他同楚王行止间那般亲密,万一陛下忍不住……林人现在这样,得起陛下几次折腾。
贺凉了个冷颤。
朱今辞怎么可能听见贺凉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一直崩着的弦霎时间狠戾嗡鸣。
从在被风撩起帘子,映出那人苍白纸的影开始,的血好像都被冻住了,心里被猛刺进去一柄尖刀,血肉模糊的翻搅,一口气窒在胸口中,将喉管堵死,连呼吸都用不起力气。
他活着。
他真还活着!
他就知他不可能死在承乾殿里
慧禅没有骗他!
或……或又是一场梦呢。
歌儿恨死他了。
他怎么还会怜悯他活下来,他杀了他的爹爹娘娘——!
种种凄厉的声音走马观花般的在脑海中炸开,焦黑的尸骨,暗牢里炸开的鲜血,一桩桩,一件件,像针一样齐齐扎进他的脑海,痛的他根本没办法平静下来思考。
慧禅!
又是慧禅的把戏!
没有人在乎他的歌儿。
他们只想骗他,骗他歌儿还活着,好让他继续上朝。
“放……肆!”
慧禅
“放肆!”
“陛下!”贺凉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却见朱今辞整个人硬邦邦魇着,两颊剧烈的颤抖,整张脸上是一片青白,片刻间连进气都没了。
贺凉陡然惊住,不顾朱成寅交代的话,一边声喊着胡凛,一边慌『乱』的抬手封住朱今辞周『穴』。“陛下,陛下你怎么样!”
胡凛和近侍卫侯在一旁,听见声音慌忙过来,此时朱今辞内力不再『乱』窜,神志看着清楚了,用力嘶嘶的似乎要说什么,却一口一口的往外咯血。
“快扶陛下躺下。”
胡凛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针灸袋都险些拿不稳。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新帝这般模样,不要说带林人回宫,怕是连林人一面也见不得!
几针下去,朱今辞猛吐出一口泛黑的血,眸子中还未恢复清明,就一把拽住了胡凛的手腕,用力之几乎要将他硬拽脱臼。
“谁让他用幻术的!”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幻术蒙骗他!
朱今辞眼睛里已流不出眼泪,气血上涌来不及过肺腑,深陷的眼窝里直直滑下两带血的痕迹,发丝凌『乱』的披在上,恶狠狠的同厉鬼。
“陛下!”
胡凛疼得猛然一缩,抬眼看见朱今辞脸上的血泪,嘴唇倏然白了下去。
这是精血外溢散骨气。
新帝还没有缓过来!
“陛下,林人才出门!您难要林人看着您死在这里才甘心吗!”胡凛口不择言。
林人。
朱今辞捕捉到这三个字,突然触电般的松手,眼中黑雾未散,直愣愣的盯着胡凛。
胡凛的手腕上一片青乌,咬牙忍疼继续说:“陛下,难您忘了慧禅丈所言。林人福泽深厚,林人还活着啊!”
“刚才您还亲眼见了他!”
还活着。
他说歌儿还活着。
像是所有的感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朱今辞的眼泪突然滴滴混着血往下落,喉咙嘶哑着不成调的断续呜咽,要将自己五脏六腑都掏出来扔在上,碾碎了也不肯罢休。
“他……活着。”
“我的……歌儿……活着。”
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掩盖住一猩红的血迹。
“林人还活着呐。”
“林人福命,被楚王救了。”
胡凛眼眶一酸,和贺凉一起将朱今辞扶着靠在柱子上。“陛下废了这般心神才找到的林人,可不要再错过了。”
他还活着。
朱今辞只觉得心里像被滚油浇了一遍,极致的狂喜和害怕齐齐交缠着绞紧,仿佛在梦中。
他定定的看着贺凉和胡凛。
他们分明是两个活的人。
这里是江南,他的歌儿真的没有事。他的歌儿还会说话,还会动,眉眼间还有气。
朱今辞手指都在颤抖,脑海中不可遏制的划过惊鸿一瞥中林弦歌乖巧的窝在臣勖怀里的样子。
狂怒和嫉妒骤然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是了。
臣勖,臣勖!
好的胆子!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他怎么有敢抱着他的歌儿,他怎么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朱今辞一时动怒,咳的撕心裂肺,一旁攥着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面孔扭曲,涨的一脸血『色』。
“陛下,楚王的势力属下已派人暗中调查,不过这两日就能有兵防图,随时可以出兵。”
贺凉急忙回禀,怕朱今辞又像刚才的样子。即便他深知林弦歌和楚王的关系,楚王绝不能出事,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言相劝。
“今日是那个小暗卫的忌日,他竟也让臣勖陪着。”
朱今辞用力咳了两声,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偏执痛楚。
他心里恨几乎到达了极点,连带着的是更深的爱。两边来回撕扯割据着脆弱的神。
他好狠的心。
他当真是好狠的心!
这一年抛着他一个人在禁宫里求不得求死不能,自己却上了臣勖的当,被巧言令『色』的欺骗。
没关系,他只是怪他,他去找他。
他去求他。
他去向他赔罪。
朱今辞又气又急,连带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贺凉知朱今辞心神不稳,抬眼示胡凛拿着慧禅给的人.皮.面.具跟了上去。
林人不能见到陛下,若是因此伤了体,只怕陛下会永远疯癫至死!
风『吟』葬在楚王世家的墓,是林弦歌亲自选出来的。
坟塚『穴』位向浑然天成,为子午、卯酉、四正之向。坟塚前有形似青龙白虎的巨石守候。【引用】
他前为镇国公府卖命,死了也没能享上一天镇国公府的福祉。
纸钱烧出的黑絮扬在空中,激的林弦歌眼睛红了一周,整个人哀毁骨立,站也站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招魂的白帆引了去。
臣勖心疼得紧,下识的开口劝导:“烧了许久了,你将房子都烧给了他,想必若是风『吟』没有转世,看见你今这般,该有多心疼。”
林弦歌闻言手下动作一顿,脸上溢出一抹惨淡的寡笑“他到后都是想要为我送『药』的。”
“却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你说,他怨不怨我啊。”
风『吟』在的时候冒了那么的风险给他送『药』,顶替他上工。
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出宫呢。
嘴上说着新帝重兵把守,不能出宫,却是对朱今辞有说不清隐秘的期望。
想着,万一他又变回了之前的阿辞。
风『吟』惊慌的跪在他面前,甚至想要替他去死。
那时候,他怎么就狠心要留在宫里呢。
他一辈子不曾娶妻,不曾立业,都待在了他的边。
他却让他死的那般,那般孤单凄惨。
林弦歌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液』逆流,眼前一黑,竟是硬呕出一口血来。
“弦歌!”
臣勖心脏一下子彻底揪紧,手忙脚『乱』的将林弦歌裹了狐裘就往马车那边带。
谁知林弦歌却是拼尽了力,只用枯瘦的指节拽着他,眼睛死死的盯着风『吟』墓前新放上去的檀香。
“跟我回去!”
臣勖从不曾用这样狠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他怕是牵机情蛊提前发作,连手臂都不住的颤抖。
“我没有时间了。”
林弦歌嗓音哑的厉害,说话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胸口窒息闷胀的狠。
他不知还能再来看风『吟』几次。
若是风『吟』已过了忘川。
他要是走了。
今后,又会有谁来看他。
“胡说!”
臣勖气的眼睛都红了,压低了声音狠戾的将人搂在怀里,“你要是想看他天天都能来看,今日先回去,我让郎中——”
“倏”的一声剑矢破空响起。臣勖瞳孔骤然紧缩,猛搂着林弦歌翻滚了开来。
一支羽箭『插』中他的袍子,“撕拉”一声划开一个口。
没等他喘一口气又是一箭『逼』上来,险险的擦着胳膊滑过。
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臣勖脑子一片空白,转头喊:“来人,送林人回府!”
王府的亲兵暗卫已同那一波人缠斗了起来,将林弦歌用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快速的交给自己的暗卫,“你快回去!”
“一起走!”
林弦歌不知哪来的力气,分明疼得整个人脸上一片惨白,却拽着臣勖的袖子不松手。
若是平时,臣勖只怕会兴的发疯,只是今日他未得到丝毫消息,刺杀来的这样凶险,他怎么可能放任林弦歌跟在边!
臣勖知此时说话不抵用,快速使了个眼『色』就要一掌劈下去。
谁知林弦歌脸『色』突变,没等他反应,突然力将他调转了位。
银『色』的剑尖铺面而来,几乎是一瞬间,看不清是怎么移动的,一股急怒的气息猛扑了上来。
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霸的沉木香将林弦歌整个从臣勖怀里掳了出来。
“你竟然替他挡剑!”
“你疯了!你竟然替他挡剑!”
朱今辞的声音浸透了冰水,字字刀剜透了肺腑,近乎疯狂暴戾的扣着林弦歌的肩膀,像是要将这人硬折弯掰断一般。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歌儿,你爱上他了。”
朱今辞眼睛红的要流出血来,声音失魂落魄的撕着。
“啊———!”
突其来熟悉的气息,『逼』迫的林弦歌整个人惊弓之鸟,带起伤口下腐烂了承乾殿无休无尽的折磨,羞辱殆尽。
一瞬间只觉得心口剧痛,双耳发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胃里反上来的恶心让他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朱今辞?
朱今辞!
他找到他了!
他来找他报仇了!
“放手,放手!”
“臣勖……臣勖快走!”
“我给卿离磕头,求求你,求求你!”
林弦歌撕着从朱今辞怀里挣脱出来,一声一声的用额头扣在上,嗓音沙哑拉风箱。
他会怪他没有回宫。他恨他杀了淮南王府八十二口。
他会杀了臣勖。他要让他不死!
今天这些人就是他找来的!
“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的钰儿给你了,小银子给你了。”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近乎凄厉的尖叫夹杂撕心裂肺的惊惧。
朱今辞的脑子“轰”的一下彻底炸了,像有雷声不住的嗡鸣,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太阳『穴』爆裂的疼痛,他近乎自虐的看着这一刻他自己种下的报应,却是痛的恨不得狠狠的将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碾碎,也补不回他额头上掉的一股一股的血。
林弦歌整个人近乎疯癫,嗓子里是火烧火燎的剧痛,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找到臣勖,保护臣勖,当那人紧紧箍着他『逼』迫他停下磕头的时候他才近乎战栗的看向他。
额头上的血穿过眼睛流下来,让林弦歌有一瞬的目眩。
却外的心脏骤然回落。
眼前哪有朱今辞,分明是一张极度陌的面孔。
五官硬冷冽,钳着他的左臂上还『插』着一支被血浸透了的剑,正面『色』铁青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