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堕魔四

堕魔龙此时幻化为人形,他那一张布满冷鳞的面颊学着人类一样带上了笑,但这种笑意却是不怀好意,他一抖动流云一般黑郁飘逸的衣袍,光限罹难,在这片黑色领域之中,黑气几乎如有实质令四周的视野开始变得难以捕捉。

黑暗之中似有尘埃在舞动,高大的堕魔龙伸臂,只见“龙岛秘境”内,四面八方各处各地所隐藏的“真龙神残魂”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牵扯,猛地从岛屿各处飞升而起,一道接一道耀目的白光便朝着堕魔龙这个方向游冲过来。

顾君师怀中的“真龙之目”抖动了一下,将自己蜷缩得紧,那青焰像花苞一样合上。

它、绝、对、不、去、当、肥、料!

而堕魔龙兴奋而目含深沉地等待着,它恣意伸张的双臂,最终将全数散落在“龙岛秘境”的“真龙神残魂”全数“吞”入了体内,一下承受如此大的力量冲击,它面容扭曲狰狞,身形一度膨胀、又缩小、再膨胀、又缩小,像被撑坏的橡皮,最终又收缩了回去。

“它、它还能自己吞自己?!”

吓傻了的陆子吟下巴都险些掉了。

晏天骄感觉到“龙岛秘境”逐渐被抽空的灵力已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他们的情况就很危险了。

灵修如果没有灵力持续补充,就相当于一个容罐器,将内里的水用尽后就干涸了,到时候除了还兼顾体法双修的人,将自己的筋骨练得强韧耐揍一些,其余的跟凡人并无太大差别。

“它要将整个龙岛的灵力抽空才能打得赢黑斗篷,看似来这条堕魔龙也不过如此!”晏天骄尖酸刻薄地评语一句。

这时澹雅跟他们并趋前行,冷冽的风与四周浊浪黑气令他嫌恶地拧着眉:“它打不打得赢黑斗篷我不知道,但如果这座龙岛没有了灵力,沦为凡土废墟,危险的不是黑斗篷,而是我们。”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一计重针刺入他们的自尊心上。

陆子吟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酸不拉几的话:“你们说……同样是人,怎么别人就能单挑堕魔龙,而我们却只能在这里担心没有灵力活不下去的事情?”

澹雅跟晏天骄:“……”

就你清高,就你了不起,就你知道挑出事实也不管别人听了受不受得了。

这事是他们想的吗?

想他们也是从千千万万人之中被挑选出来,经过轮轮筛选,场场比斗,最终赢了“新人榜”,得了奖励来到了“龙岛秘境”,本以为是一场抬头遇秘果,低头捡珍宝,后方是无尽大海,前方是无数宝藏……谁知,到头来,落下了一身的伤,现在还得面临一场或许关于二十八天的浩劫。

他们也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比起那些千百岁的真人,他们嫩得就跟棵葱似的,所以端看要跟什么人比,别强人所难。

这头只管过去看情况的澹雅、晏天骄还有陆子吟,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秉着打不过可以找机会偷袭、或者就近观察、仔细找对方弱点等乱七八糟的浅薄想法。

而前方的顾二则心跳都快停止了。

他看着顾君师跟那条堕魔龙每一次交手,那都叫一个心慌担忧,他心“怦怦”地猛跳着,额上渗出了冷汗,脚步越走越快,渐渐地呈一条黑线比风更急。

“姐——”

你给我住手——

与此同时,堕魔龙仰天一声龙吟,巨大的能量圈肆虐地爆发开来,风意猖獗,浩荡地将周遭一切压得喘不过气来。

它邪冷地转过眼,冰冷兽性的竖瞳紧攥顾君师的方向,那里面有对她的恶意、掠夺跟杀意,只见它的身躯好像是放闸了河流,驰骋汹奔而出的一条条黑龙张牙舞爪地便朝着顾君师那头冲去。

之前那些神力洁净的“真龙神残魂”此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它们通体漆黑如油墨稠凝,有云状斑纹,前后四肢尖爪锐利,入了魔的竖瞳不再高昂圣明,而是如同野兽一般饥肠辘辘,只剩杀戮残忍的本性,变成了魔龙的“真龙神残魂”受堕魔龙的驱使,来势汹猛。

恶鬼青魔牛自然是要护着它的主人。

它下身是被束缚的禁制铁索,来自地狱九渊,一旦契约结束便会重新被拽入地狱继续受刑罚,它牛角威风凛凛一甩,那横扫一片的力道将魔龙撞倒了一片。

但这些魔龙岂能是如此好打发的,它们浑身气蒸着毒烟雾雾,一尾缠绞过来,吊起恶鬼的双臂,趁其左右支绌之时,用着爪、用着尖牙对着恶鬼便是一顿无情撕咬。

它们咬扯下恶鬼青魔牛身上的皮肉,这些“皮肉”相当于恶鬼的力量具现,青魔牛全身的肌肉鼓动,底下的焰火呲呲地烧滚喷涌着,魔龙自然也不会安然无恙。

但它们现在已经不算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它们不会感受到痛、也不会有惧怕或畏死一类情绪,全然受堕魔龙指挥,不管不顾,就算被恶鬼捶砸撞散,但又凝聚继续,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如此一来,反倒是恶鬼青魔牛的力量“入不敷出”了,当它身上的皮肉被一块接着一块被撕咬扯碎,鬼气不断在消散流溢,直至力量萎缩。

顾君师其实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堕魔神的话她记住,她动的本源力量越大,腹中孩子便会越难受,因此她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召唤出恶鬼很大程度是想着减少动手次数。

之前肚子平坦时,哪怕知道有个孩子在肚子里,但那种感受不太深刻,现在凸隆起一部分,再加上孩子跟她意识相连,时不时哼哼嘤嘤两声,这就一下有实感了。

眼下恶鬼被魔龙咬得跟个充气娃娃漏气似的,鬼力十不复九,顾君师身后浮现出一对矫健的火羽翅膀,一朵朵的焰火经风如摇曳在月光之下,她手中的长锏再度变化,化为一柄死气辉莹的长剑,它拖曳的剑气直纵数里,朔光寒通十九洲。

“龙髓在哪里?”

堕魔龙那头代表魔化的紫黑色头发拂动,脚下履浮云,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告诉她,所以语气十分激昂快意道:“真龙之目早就没有了穿梭时空之力,而龙丹在我的腹中,至于你一直要找的龙髓……你看不出来吗?它便是这一座白塔城啊,可惜啊,它们如今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口吻之中为她感到的叹息,与嘴角不相符合的愉悦微笑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君师闻言,神情如同凝固了一般,她低低吐息了一声:“白塔城……”

经它这么一提醒,的确是她忽略了一些征兆,这“龙岛秘境”因为堕魔龙入魔的关系,灵力溃散,满目疮痍,唯独白塔城这边没有任何影响,这一座座圣白矗立的城群,在“龙岛秘境”本就属于突兀特殊的存在。

可之前堕魔龙有意将岛内的火山岩浆冲毁着白塔城,他们的打斗也没有任何收敛避开的意思,下方的白塔城此刻就像重灾之区,倘若它当真是龙髓的力量化物,此刻……也几近摧毁殆尽了。

顾君师滞慢、又轻缓地垂下眼,看着下方那一片“龙髓”所化的白塔城,它们终究经不住了,那一座座的白塔从塔尖处一点一点化为手握不住的星尘飞沙,恍惚迷离,壁垒森严的灰飞烟灭不过顷刻之间。

所以,她费尽心思一场,最终……还是没有办法了吗?

顾君师握剑的手猝然收紧,眸色深得几近滴墨。

心仿佛空了一下。

穿过发缝隙、耳廓面颊的风,掠过眼前的丝丝缕缕的黑雾,一切好似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这时,堕魔龙看准了她此时必受影响,便暗下命令让十条魔龙蜕骨风雷,挥尾飒飒,恶势而来。

那每一条都足有顾君师几十倍大的恶龙一近,整片天空都将近被它们给遮翳得不余日光,黑天盖地,喷出的黑烟气息直竖人毛发。

额前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脸与鼻翼,宽大的衣袍鼓风猎猎,但从她身上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破碎、摧毁,最终压抑不住地在腾升、袤尖、糅融,它身后的焰翅倏忽地飞裂飘散,像片片的红枫,也似漫天的血色。

当魔龙见缝插针一般叫嚣张着要将那个苍白而又冷鞘的身影一口口撕裂的时候——

一道白光阖风沓遍连山远隔,不顾一切在地这一片黑沉之中遽闪而至,只见一道飘飘拂拂的身影就这样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四周原本一片黑暗,但他的到来,却为她燃起了一盏仅照亮她一人的光。

风过了他身,化为微风柔和地吹,柔和地爱抚过她的面孔。

顾君师顿了一下。

缓缓、漠冷地抬眸,那眼底一望无垠的黑暗。

那一抹似雪飘、优雅的一片衣角,绽放出绝世的奢华,腰间压衣的佩饰,这一次,挡在她面前的却不是别的任何人。

从她的这个角度跟位置看去,他颀长的身影好像又长高了,她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长到如今的样子,一个成熟男子的模样,那宽而薄的胸膛不再是单薄与秀美,烟霞的骨骼,但他身上好像永远都有一股少年般的清隽与干净。

顾君师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转过了视线。

“走开。”

依旧是不男不女的粗糙声线。

但前方的人闻声却觉耳边似滚落千千万万的银珠,他没有转过身来,视线发紧地盯着前方,情绪在眼中斑驳着:“告诉我……你是谁?”

低颤的声音在顾君师耳畔呻吟着,仿佛他眼底看不到了光明,也感不到一丝温暖,此刻的他被一种莫名的茫然与恐惧缠绕着、包裹着。

这时,澄泓、魏郦、顾二他们也都相继赶了过来。

澄泓轻喘着看向黑斗篷,他眼下已经知道她就是顾君师了,他难置信她竟如此恣意妄为。

魏郦没有化为人形,它的实力被“龙岛秘境”压制着,所以人修反倒限制了它的发挥。

但就算他们来了,其实也根本不是堕魔龙对手,所以他们齐齐对着盘旋在顾君师周边的魔龙的动手。

顾君师从他此刻怪异的举动、还有问出口的那一句话中,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无甚情绪地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陆子吟说的也好,是他自己猜出来的也好,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她蓦然一步瞬闪,转到在听完她说完那一句话后就滞怔的六绛浮生的面前,一掌便将他推离。

六绛浮生下意识朝她一抓,却什么都抓不住,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远离了她,她一转眸,光速一般来到其它人面前,没有片刻停顿地将所有人都拽甩出了她跟堕魔龙的战局之中。

他们怎么可能阻抵挡得住她想做的事情,所有人都被排挤到了战局外缘——

上空的魔龙凶狠地冲向了她,那扭动交缠的身躯形成了包围圈,将所有的死角跟范围都堵塞满了,但顾君师却不躲不避在站在那里。

六绛浮生几近目眦欲裂:“君师——”

“姐——”

“顾君师——”

就在他们都以为黑斗篷或许会被魔龙给撕咬成碎片时,黑暗直接毁了整个世界的光明,一股叫人打心底里感到恐怖的气息瞬间笼罩到了所有人的头顶。

而那些魔龙绞成了团在游动的身躯却像被什么东西摄扼住了,那黑潮的庞大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而气墙之后……正是顾君师面无表情、一身漠然无动于衷地伫立在那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门。

这道黑门就像一界未曾开启的混沌世界,存在于这片黑暗的绝对领域之内。

黑色的雾气,是那样的深沉,那样的浓稠,像无法流动的浆液,都能将人浮起来。

顾君师此时身上那一件黑色斗篷不知何时破碎消融了,或许是方才魔龙喷出的魔焰,也或许是她处于力量不受控的状态。

这时的她毫无遗留地露出了她的身形。

她穿了一身绣着奢美爬满彼岸花的玄衣,衣领口处既禁欲又雅挺立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项颈与玲珑锁骨,她以往无论哪一次出现在人前,都是最为低调、最普通的一身,但即使就是这样她依旧像一个贵族之女。

此时的她仿佛敛足了世上的所有月光华美,直觉得她就该是无上尊荣、无人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