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北寒心(六)

闲云子顾不得多言,两面阵旗打出,逃逸阵法成“环”字形,在虚空里成形了一瞬——

下一刻,异变陡生,普渡楼六扇紧闭的窗忽然迸发出一道明亮的光,急速而来,将刚刚形成的逃逸阵法打碎成碎屑。

闲云子仰头看了一圈普渡楼,只见木制的楼壁上逐渐浮现出阵纹来,绕过窗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绝困阵,”闲云子神色更紧绷,“如此短的时间……在眠后七杀阵上,还要布置绝困阵,有这等阵法造诣的人为什么要与我北寒心楼为敌……”

说话的功夫,瑶光剑与其中一条碧血蛇交错,剑光如飞鸟掠影般划过,削去一片血肉,余威落到墙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紫薇瞳术加持到眼睛上,青梨窥见另一条碧血蛇——

蛇躯一分为二后动作极快,许是意识到青梨不太好惹,这一条碧血蛇直接向闲云子去了。

可怜这位阵法老前辈,平生只爱在自己的屋里钻研阵法,身法和术法是许久没有用过了,更别说直面妖兽了。

碧血蛇凌空而起,自上而下地朝着闲云子袭去——

青梨手腕一翻,萧萧疏雨·其三·梦魂断——她以蛇之七寸为突破口,剑之撩、提、砍全朝一处去,剑光恍如成冰的疏雨。

闲云子看得目瞪口呆,又兼胆战心惊,他虽对剑法一窍不通,但天底下的术法都是有道意的,他平日钻研阵法也以“意”为先。

这剑法的剑意远远甚过他平日所见的北寒心楼普通弟子,并且这小姑娘这番年纪,能与碧血双尾蛇打得不分上下,着实也令人觉得惊异。

然而碧血蛇不知什么原因,对七寸处毫不在意,皮糙肉厚得紧,身躯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

它一个回身,人面忽然伸长,猛地在青梨的左腿上咬了一口。

与此同时,一柄长刀削过它的身躯。沉默了许久,呆愣了许久的周之洲终于出手了。

然而只是将这柄长刀甩出,仿佛已经耗尽了周之洲所有的心力,他喘着气,苦笑着解释:“对不住了前辈,我实在是……有心无力,黑暗里如同个废人。”

青梨往后退了几步,小腿上的伤痕并不十分痛,麻麻痒痒的,但很快,她体内的灵力犹如洪水泄闸一般,逸散在虚空里。

两条碧血蛇一东一西,缓缓地爬过来,人面上的笑容更加扩大。

青梨往后退几步,望了望门的方向,萧萧疏雨·其三·梦魂断——

剑光比冰雪更寒,然而只“笃笃”地与门相撞,连一道口子都没有破开。

她看了看周之洲,又看了看闲云子,若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还勉强能与这两条蛇周旋几分,可如果要保护他们……

她心里叹了口气,往后退的步子止住,“锵”一声提剑挡在闲云子身前,将一条碧血蛇逼退了三寸。

卫沧羽走到普渡楼,不过只花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他从北寒心楼的库房里得到霜阳草之后,将其炼化,血液里流淌的洞冥蝎毒去了大半,与生俱来的痛苦慢慢消隐,只留下一些浅浅的疼痛。

对于他来说,这种浅淡的痛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如今只差朝霞之露,再将吃半个月火凤之心的药,洞冥蝎毒便可以完全解掉了。

比起前世而言,这一次顺利得像没有任何阻隔一样。

普渡楼里有绝困阵和眠后七杀阵,还有那只本应该会在刀礼上涅槃的碧血双尾蛇——

闲云子不会比斗,周之洲在黑暗时就是个废物,他们会一齐死在那里。

卫沧羽站在不远一处高楼上,透过瞳术看着普渡楼里的情形——

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样,周之洲坐在角落里,握刀的手都在颤抖着,而闲云子更是站也站不稳,颤颤巍巍。

只除了挡在他们身前的瑶光剑之外。

用瑶光剑的人看起来也灵力耗尽,独木难支了。可偏偏剑法仍是很有力,萧萧疏雨剑势瞧起来颇有那一日瑶光剑姬的风范。

卫沧羽看着那里,脸上毫无笑意,神色漠然——

他看见朝青梨出的剑,即使穷途末路连灵力也剩不多少了,萧萧疏雨的剑意仍仿佛穿透了距离与时间,看起来凌冽如初。

良久,他似乎是叹息一样:“朝青梨,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救的吗。”

救他卫八是白救,救这两个人也是白救。

都死在这里也好,多一个也不多,省得他多动一遍手。

卫沧羽转过身,觉得自己此时应当是心情愉悦的,于是笑起来,不过刚走了两步,那还未浮起来的笑容硬生生被戾气取代,导致他脸上表情看起来又古怪又难看。

他手里法诀一结,袖里飞刀朝普渡楼而去,在绝困阵的一处阵眼上重重划过。

绝困阵此等阵法威力大,所以对施阵的条件要求极为苛刻,只要一处阵眼破坏,阵法便发挥不了功效。

卫八收回飞刀,神色比刚刚更冷,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骂别人,“蠢货。”

闲云子也不愧他阵法大师的名号,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绝困阵不知为何被毁了,他阵旗使得极快,短短几瞬逃逸阵法便出——

青梨他们三人终于从普渡楼里逃了出来。

周之洲一站在阳光之下,气势与刚刚截然不同,他所持武器乃是一把长刀,连鞘也没有——

他迎着追出普渡楼的两条碧血蛇,刀影似破晓之光,只一刀便将它们逼回普渡楼,而闲云子也立即将阵法加固好。

周之洲神色凝重,“这伙人是针对北寒心,针对我来的,我需将此事立即禀明父亲,闲云大师你随我一并去吧。”

闲云子叹道:“心肠歹毒啊,心肠歹毒啊,少宗主如此古道热肠,老朽一生也与人为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仇敌。”

周之洲的身形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青梨,他将刚刚的气势收了收,道:“这位姑娘,多谢你刚刚出手相救,若没有你,我与前辈必定难逃此劫。”

他神色诚恳,目光炯炯,笑得落落大方,“不知姑娘名姓还有师出何门,何不在北寒心做客一番,我也好一报救命之恩。”

青梨出手时并没有想太多,现在却想到,北寒心楼必然又要追问她是谁,然后与邀月剑宗的过节也瞒不住了。

怎么想怎么麻烦,青梨在心里止不住叹息,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不能简单一些呢。

[我不能说话,只能这样与你们交流。]

淡青色灵力在虚空里浮现的一瞬间,青梨意识到,即使她不说,他们也能打听到她的身份。

[少宗主,我不需要你的报答,我来此处本也是为了暂得庇护,北寒心于我的恩情时刻铭记于心。]

周之洲略一沉吟,这位姑娘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剑法出群与不能说话,他想到此前邀月剑宗来信称“望北寒心协助他们捉拿宵小”。

“你是朝青梨朝姑娘吧,”他到底是个很会替别人着想的人,笑意也毫无阴霾,“你刚刚本可以撇下我们的,料想你与邀月剑宗所说相去甚远。”

青梨只觉得脚上的伤痕更麻痒,灵力也空得七七八八,急着从这里离开。

[少宗主,你们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吗,若没有别的事,我可以先告辞了吗?]

周之洲:“我先带姑娘去回春堂吧,碧血双尾蛇的毒可不是那么好解的。”

青梨摇摇头,[不用了,我以前中过这种毒,知道怎么解。]

她脸上神色一贯很明显,此时焦急与避让的神色也很明显。

周之洲只好先带闲云子去找宗主与长老们。

闲云子神色惴惴,“少宗主,你别怪我想太多,那姑娘剑法出众,邀月剑宗言她偷学碧海星垂,来我北寒心,莫非也是为了偷师?”

他实在爱惜他这条命,想了想又补充,“不过就冲她救了老朽,我报恩奉上几门剑法也是应该的。”

周之洲笑了笑,“您啊先别想这个了,”他握紧长刀,“当务之急该是作祟之人,敢来我北寒心犯事的人不多了,该以他们的血来开诛邪·破妄刀的刃。”

青梨按照记忆里配出了碧血双尾蛇的解药,敷在小腿上的伤痕之后——

她想到今天到底是中了毒,血里或许也带毒,便不应该再用血作为卫八的解药了。

所以青梨一直等到晚膳时分,她本来是一日只用一餐的,师父交代过不得贪吃,不得耽于口舌之欲,但是被邀月剑宗追杀的时候,她每天灵力都要耗尽,不得不吃一点才好修炼。

于是用晚膳的习惯便这样养成了。

她对坐在圆桌另一边的卫八道:[卫八,我今天在普渡楼耽误了太久,来不及煎药,只能等明天了。]

卫沧羽垂眸,眼神没有和青梨对上,道:“好,谢谢。”

他平日里话虽然不算很多,但神色是轻松的,说话时也绝不会让人接不了话。今日神色似覆了一层寒霜,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连朱十三都察觉到了几分,问:“卫哥你怎么了这是,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卫沧羽:“我听闻今天下午普渡楼的事了,朝……青梨妹妹,你当时也在那里对吧?”

青梨点头:[对,我刚想和你们说来着,最近北寒心楼好像也不太平,听说有人行凶来着,你们平时尽量小心一些。]

至于怎么小心,她只能略带笨拙地建议,[这段时间别去人少的地方了,哦还有,晚上也别出门了。]

她把普渡楼的事情描述了一番,当然给自己的表现加了几个厉害的形容词。

现在想起来自己的表现,她还是挺满意的。

于是青梨有些骄矜地笑了笑,眼睛也亮亮的:[好在我平日里剑法练得还是很不错的,和碧血双尾蛇打了个五五开,后来闲云大师用逃逸阵带我们逃出来了。]

卫沧羽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蠢货。

对着青梨得意的笑容,他回以一笑,“朝青梨,你可真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