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商迟归充耳不闻,他只瞪着站在湖边的商迟谢,牙关都快要咬裂开。
他觉得好笑。自己是在犯贱,这个时候都还想着他的好二哥,而他的好二哥却和别人玩得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在那里等谁?等殷何意吗?如果是自己的话,绝不会留他一个人在那里。
似乎是等无聊了,商迟归看见商迟谢蹲了下身,再站起来的时候,从脖子上挂着的储存器取出了摄像机。他眼见这一幕,唇瓣冷冷弯了起来,抬起脚迈了过去。
他的表情太冷,一时之间围绕在他身旁的人都不敢说话,只跟了上去。
……
手触碰到储存器的时候,商迟谢的动作有短暂的停顿。这个储存器他还记得是他十三岁时烫伤痊愈后的不久,商迟归花了时间给他做的。他用习惯了,里面也塞了不少商迟归送他的东西,这三年多以来,商迟归对他真的很好,哪怕这好的原因里大部分只是因为他温顺。
其实昨天起的争吵也有……他的原因,商迟归垂下眉眼,不自觉咬了下唇角。但待在那里太难受压抑,他不喜欢那样的地方,那些糟心的记忆让他控制不住,又因为是分化期的缘故,他做不到像以前一样顺从商迟归。如果解释一下……如果解释一下的话,或许就不会发展成后来的样子。
回去的话……还是去道歉吧。
虽然商迟归会带他去玩很多他不喜欢的刺激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很多以前害怕的东西,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
这一切的想法只在转念之间,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取出了摄像机,正想拍一下背后湖面的风景,耳边就听见商迟归的声音。
“好巧啊,二哥。”
听到声音商迟谢回头看了过去,看到了商迟归愣了下。他以为商迟归今天不会来这里的。
不过既然都撞见了,现在的话……道歉应该会是一个比较好的机会吧?
他双手抱着摄像机低头,斟酌着要说什么道歉的话比较合适,想了一会儿抬头:“迟归……我……”
“是被殷何意抛下在这里了吗?”
商迟谢下定好的决心如一片烟雾消散了过去,清透的视线怔怔望着商迟归。
“想讨好王储,看来你并不怎么成功。”商迟归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想刺商迟谢,好让他一起尝受着他现在的被荆棘裹缠着的痛处。
他望着商迟谢的视线轻蔑,像在看一根草芥,口中继续吐出伤人的话语:“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殷何意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吧,二哥,殷何意接近你不过是因为他以为你和我的关系好,他想通过你和我还有大哥产生联系,在他眼中你是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他才对你露出亲和的姿态。”他迈上前一步,弯下腰来,空着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商迟谢的脸颊:“不然你以为你自己有什么值得它一个王储放在眼里的吗?”
不,他很清楚殷何意接近他二哥是真心真意,并非是将他二哥当做工具。但他现在只想让商迟谢露出痛色。
他实在太了解他二哥了,他二哥对自己从来没有自信,认为自己一无是处,身上没有任何会被人喜欢的地方,他只是利用了这个弱点,想误导他二哥去误会殷何意,离殷何意离得远远的。
所有人都不喜欢你,喜欢你的只有我,相信这样的假象,你是不是就能对我认错,然后一切都能变成原来的样子?
他现在的模样阴鸷又冷厉,那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讽恶意与他上一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让原本已经将上一世的他忘记得差不多的商迟谢想了起来。
他的噩梦、他的阴影。
口中甜甜蜜蜜的叫着二哥,却可以说出最歹毒的话,做出最恶劣的事。
商迟谢原本以为重来一世,自己改变了不少了东西,他不是没有彷徨过,最后却是商迟归的改变给了他勇气,让他觉得只要努力去获得周围人的喜欢,是可以改变上一世必死的结局的。但现在的商迟归好像在告诉他,他在做梦。
“你的重生是没有意义的事。”深藏于内心的黑影扭曲膨胀而出,亲昵贴在他耳边:“再怎么去改变,你会发现命运永远殊途同归,改变了的东西在某一天终究会回到原位。”
“你拯救不了商夫人、也拯救不了你自己。”
商迟谢看着商迟归的目光肉眼可见地染上了一层恐惧。
这种恐惧混着对商迟归的恐惧,也混着对自己无法改变既定未来的恐惧。
隔着一层面具,商迟归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惧,就如同多年前被他拉拽着去见乌咪时一样,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一般。
他在他眼中就这样可怕吗?只不过说了几句重话,就将自己过往对他的好全部抹消?
“无所谓了……反正不管我做得再怎么好,在你心中我也只是一个怪物。”他心里轻轻喃着,跳动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抓着,用力挤压了起来,叫他连喘气都是难受的。
越是难受,就越是想叫让他受到这种痛的人也品尝到这滋味。
金发少年直起腰来,精致漂亮不失攻击性的面容上扯出一抹讥笑:“二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让人讨厌?”他的目光一转,落到商迟谢的脖颈上:“这个储存器,我没记错的话是我送你的吧,你若是有点骨气,怎么不在还我衣服的那天一起还给我,还挂在自己脖子上?”
“果然在无色城待久了的人,骨子里也染了那些恶心透了的东西,尽想着占人便宜。”
这些话久违地从他口中说出,商迟谢的肢体在羞耻的颤抖中又带着麻木的平静,他面具下的脸和嘴唇都是白的,艰难收敛眼中的情绪,他偏过脑袋抬起手,就要从脖子后面解开那条系着储存器的红绳:“抱歉,我这就……还给你。”
“我不想它再被你的手碰,我会嫌恶心。”只要能找到一个地方去伤害的,商迟归都不愿意放过。
商迟谢抬起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又放了下去。“你想要怎么做?”
他故作平静的回复令商迟归的手背青筋暴跳,手中的饮品纸杯一下捏瘪,里面的水都爆了出来,湿了一整只手。
“我自、己、来、取!”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出来,将空了的纸杯甩进旁边的垃圾桶机器人里,故意用湿漉漉的手去抓住挂在商迟谢脖子上的储存器,一抓没抓下来,用上了力,系在商迟谢脖子上的红线不一会儿直接崩开。
拿着到手的储存器,商迟归却火气更甚,他倒真希望他二哥能贪便宜抓住他的手,又或者被这红线勒疼了抓他的手,这样他就会立刻收手,只嘴巴上嘲讽几句就不会再拿。
只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紧紧攥着那枚储存器,他冷着脸用它在商迟谢的外套上擦拭,直把那外套连着里面的衬衣揉出一片褶皱,这样他也不罢手,步步紧逼:“我这几年给你的,不止只有它吧?”
“大部分都在……里面,剩下的,我回去给你。”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庞大的惊怒令商迟归理智全无,他讨厌极了商迟谢现在的样子,无论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还是面具下嘴巴里说出的话没有任何一点是他所喜欢的,碍眼!碍眼!全部都碍眼透了!
捏着储存器,他的面色阴沉到可怕。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二哥。”
过分的话脱口而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那人连看一眼他都不愿。他再怎么睁着眼睛,所能看到的也只有对方隐在黑发里半露出来的一截圆润白耳。
为什么不看我?回头看我——我让你回头看我。
商迟归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快要从他手中流走了,他想要把那东西永远留住,可又不知道要该怎么做,这种越来越极具攀升的烦躁焦虑裹挟着分化期所带来的失控戾气,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自信傲慢的去思考。
“回我话——”
“我让你回我话!商迟谢你聋了吗!”
骤然的爆发厉喝,连跟在商迟归身后把商迟谢围着的同伴们以及围观的人群都吓得一跳。
商迟归咬破了嘴皮,将流出来的血一舔而尽,动作粗暴地将商迟谢手中的摄像机和脸上的面具一起夺下来扔丢在一边,急切的扭过商迟谢的脑袋:“我让你不看我、我让你不看我、让你不看……”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入手的是冰冷的粘湿感,所痛恨的人面颊与唇瓣不见一点血色,只泪珠一颗一颗从黑白分明的清透眼眸中连成珠串滴落,他好似意识不到自己在哭,眼中漆黑的瞳孔没有光彩,麻木得像人偶。
“我……回去……”断断续续的几乎连不起来的声音,“就立刻、还给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拿你的东西……”
冰凉的泪液滴落在商迟归的手上,却像是灼烈的岩浆,带来深刻的烫痛感。他冲天的怒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一下就松开了商迟谢,猛地退后了好几步,幽蓝得像夜空又似深海的瞳孔缩了起来,露了几分恐惧。
理智回笼,回过神的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恶心可怕的事。
我刚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让二哥……哭成这个样子……
没有想象中复仇成功的痛快,只有无尽的痛楚与深切的懊恼。
“二哥,我……”商迟归手足无措,下意识就想道歉。什么面子,什么尊严,他现在都不想要了。
但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一下又止住了,死死倔犟着,眼睛瞪得通红。
围着商迟谢的人中,有人看他脸色以为他是厌烦商迟谢哭的模样,因为一心想着要讨好他,按耐不住伸出手狠狠推了一把商迟谢的胸膛:“装模作样哭给谁看啊?恶不恶心的……”
却不想这一推让商迟谢的身躯自腰部往上的地方向下弯折,重心拉至顶上,宛如断了风筝的弦,失去控制的从护栏上坠落下去。
嘭——
湖面上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推商迟谢的人呆愣在原地。他还没反应时,身体就被两道力重重甩往一边,视线中只见两道身躯不约而同翻过护栏,跳入了湖中去。
“二哥!”
“阿谢!”
“迟归!”与商迟归一同的人快步扶住了护栏。
又是两道水花,被摔在地上、手臂和半边脸颊一片刮伤的人终于反应过来,面色惊恐爬了起来,往周围的朋友看去:“我不是故意的!”
他急切地解释着:“我没想到一推就把他推下去了!我只是想给迟归出出气!你们知道的!”
其余人回头望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蠢货,只恨不得立刻和他撇清关系。
商迟谢是谁,商迟谢是商家的二少爷,是商迟归的哥哥,就算他们之间发生争吵冷战,商迟归不待见商迟谢,那也不是他们能动手的人。要动手只能是商迟归自己动手,又或者是和商迟归同等身份的贵族子弟。
他们也只敢趁着商迟归不喜欢商迟谢时说几句,换作平时,屁是都不敢放的。
眼下没有人再注意苦苦解释的他,只目光焦灼望着湖面下,有几个跟着商迟归的后面也跳了下去,围观的群众也叫了救护员。
“和迟归跳下去的另外一个……是谁?”
“好像是王储……”
“葛从南完了。”
漠然的声音宛如审判一般落在葛从南的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