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记忆恢复后(一)

刘曜坐在了椅子上,无数的记忆向他涌来,他想起来了沈云翘当年是怎么喜欢他的,又是怎么热情地追求他的。

纵使头有些疼痛,刘曜却忍不住勾了下唇。

但唇角得弧度不多时便消失了,刘曜脸色变得很冷,他手指骨捏的咯吱咯吱作响,因为与此同时,他脑袋里忽然浮现了四年前他恢复记忆后,沈云翘的态度。

“你是四皇子刘曜?”

他问她那三个月发生了什么,她神色冷淡,“你这三个月,就在我这儿当了几个月仆人。”

以及她巴不得和他一刀了断的态度,“你快走吧,就当我没有救过你,我也不需要你报恩。“

刘曜牙齿突然发冷,她明明说他是皇子也会喜欢他的,但他真的是皇子的时候,她展现出来的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刘曜呼吸加快,手背上的青筋也不停地跳动。他心里忽然涌出一股燥火,他猛地站起身,想都不想便往外走。

只两步后,他脚步定在地板上,竭力把那那股燥火压下去。刘曜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的心脏虽然在快速跳动,脑子更是要被这股燥火激的混乱起来,可还是寻到了一丝丝理智。

刘曜提醒自己,其实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当时他忘了那三个月的记忆,且他的处境也很危险,沈云翘身后还有亲人,而夺嫡这种事会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想到此,刘曜把心里的怒火压了些下去。

这个时候,殿内传来赵得信的声音,“陛下,该上朝了。”

刘曜瞥了眼窗外,窗外泛起了鱼肚白的光,他沉着脸坐在椅子上,道:“今日免朝。”

赵得信小心翼翼窥了眼刘曜的神色,赶紧低下了头,他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刘曜重重地按了按太阳穴。他开始回忆沈云翘回京后,对他的种种表现。然而脸色忽地越发难看,明明他都已经是皇帝了,没有危险了,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是她自己说的吗?不管什么情况下她都会永远爱着他,难道他做了皇帝忘记了那三个月的记忆她就食言了吗?

刘曜握着扶手的手掌不由自主开用起力,哐当一声,红花梨的扶手被捏碎。

刘曜手挪开,轻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他睁开眼,忽然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也不能全怪沈云翘,她回京后,他对她的态度不太好,可能她来京城是想说的,但后来不敢说了?

想到这儿,刘曜猛地站了起来,抬脚往外走,一边走他一边对外吩咐,“备车,朕要出宫。”

赵得信应了声诺,便看见刘曜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脸色看不出此刻情绪,赵得信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问道,“陛下是要去见沈姑娘吗?”

刘曜脚步停下来,垂眸盯着赵得信。

赵得信被他瞅的脖子发冷,陛下做什么不是他应该打听的。

他也不是想问,只是有件事必须得说,“沈姑娘今儿进宫了。”

刘曜愣了下,问:“去宁寿宫了?”

赵得信应了声是。

刘曜抬脚,朝宁寿宫阔步走去,赵得信见状,心里一咯噔。他日日跟在刘曜身边,不说将陛下的心思揣摩出了七八成,可五六成总有的。

尤其沈姑娘还是这么多年来,对陛下最为与众不同的一人。

他瞥了眼刘曜匆匆往宁寿宫而去的背影,说实话,赵得信万分不想说那句话,可不说?不行啊。

思及此,赵得信跟在刘曜身后,又叫了声陛下。

刘曜不耐烦地道,“还有什么事?”

赵得信心一横,语速飞快道:“沈姑娘今天是带着她未婚夫君进宫的。”

刘曜身体一僵,他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赵得信觉得他不只是脖子凉了,他全身都在发凉,他低头重复了一遍,“沈姑娘今早带着未婚夫进宫了。”

刘曜步子彻底凝固住,与此同时,脸色陡然阴沉起来。

***

沈云翘今儿天亮就带着祈原清进宫了,她姑姑很好奇她的未婚夫君。

大安皇宫虽然对外男入宫限制严格,但也不是不允许,前些日子姑姑生辰,伯父和沈子鸣一开始也想进宫的。

后来想到陛下不喜欢沈家人,这才作罢,只让女眷进宫。

然而姑姑生辰那日,陛下特意来用了午膳,又恩准祖母晚上留在宫中陪伴太后。

他对姑姑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好,太后也觉得刘曜这几日心情不错,得知了她未婚进京,便让她赶紧带着祈原清进宫让她看看。怕哪天刘曜心情不好,就不好让祈原清进宫了。

祈原清毕竟是外男,在宁寿宫待了一个时辰,姑姑便让他们出宫。

沈云翘走在出宫的的路上,想起祈原清刚刚在姑姑面前的表现,成熟稳重又体贴,姑姑看起来对他很是满意,这让沈云翘心中稍定。思及此,她目光往周围绕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沈云翘松了口气,离宫的脚步不由得加快。

大概走了两条甬道,这时候,沈云翘忽然感觉有道目光正直直落在她身上,沈云翘抬眸向那道目光看去,便看见了一个深紫色绣团龙纹锦袍的身形立在不远处。

沈云翘一怔,下意识瞥了眼祈原清,祈原清注意到沈云翘看过来的眼神,他不解地皱皱眉。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祈原清循声望过去,只见来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容貌很是熟悉,祈原清微微一愕。

沈云翘见祈原清果然失神了,赶紧扯扯他袖子,祈原清有好多话想问,记起这是什么地方,只好忍住了。

刘曜向两人走来,越是距离两人越近,他心中情绪更是无法控制的翻涌起来。他盯着沈云翘扯那个男人的袖子,盯着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的小动作,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背在了身后。

眼看刘曜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沈云翘对刘曜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

刘曜神色看似平静地盯着她,片刻后,他目光挪在祈原清的脸上,又看向沈云翘,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这是……”

沈云翘见状道:“这位是祈原清。”

刘曜拳头握的更紧,与此同时,他脸上浮现出一点点疑惑,“祈原清?”

沈云翘明白他是对祈原清身份疑惑,为什么她带着祈原清进宫疑惑,沈云翘低声道:“祈公子是臣女的未婚夫君。”不知道为什么,沈云翘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莫名有点心虚。

她承认了祈原清是她的未婚夫婿,刘曜眼前顿时一片花白,他不由得想起沈云翘说的话,她说她这辈子只嫁给他,只喜欢他!

刘曜抬眸,想看清沈云翘眼底到底对他有没有一丝丝情谊,可惜视线是浑浊的,什么都看不清。可越是看不清沈云翘现在的眼神,从前沈云翘的表现便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他想起他故意忽视掉的东西,比如她回京后有很多眼神,不喜的烦躁的害怕的,可从来没在任何一个时刻,表露出一丝丝爱意来。

见刘曜站在她身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沈云翘心里生出了些不安。她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离他远点,沈云翘压低声音道了句,“臣女告退。”

刘曜没说不准走,沈云翘赶紧低头,快步往宫外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后,沈云翘回眸看向刘曜,刘曜这时已经转过了身,看着她的离开的方向。

她一转过去,视线便立刻和他对上,他视线黑沉沉的,一对上,沈云翘心中升起股毛骨悚然之感,吓得她赶紧转过了脑袋,加快脚步往宫外走。

祈原清从看见刘曜时,就失了神,再听见沈云翘叫他陛下,他脑子就彻底浆糊了,一上康远侯府马车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云翘,初……”

沈云翘赶紧嘘了一声,“等我回府了告诉你。”

知道这些事驾车的车夫听不得,祈原清纵然抓耳挠腮,也只能硬生生忍住,等回到了康远侯府,一进房间,他再也忍不住了,“沈云翘,你怎么不告诉我,初七,初七居然是……”他检查了房间一圈,确定门窗紧闭后,他压低了音量道,“是当今陛下。”

和祈原清的惊讶相比,沈云翘冷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她道:“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沈云翘四年前不是用刘曜是四皇子打发掉关心她的外祖父一家人,她说是刘曜恢复记忆了,他有血海深仇在身,她怕继续和他在一起,会引起危险,再加上刘曜也忘了那三个月的记忆,不如就此分开为好。

祈原清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他一想也能想明白沈云翘这样做的原因,毕竟告诉他们刘曜是当朝四皇子,也只能更惹他们担心罢了。

祈原清又道:“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当然不喜欢了,你不是不知道我也忘了那年的记忆吗?”沈云翘道,只是话一落下,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晚上在摘月楼的场景,她低头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

祈原清闻言长叹一口气,同时,他恍然大悟,“难怪你不肯告诉你祖母他们昭昭的存在,毕竟知道你未婚生子最多骂你几顿,要知道昭昭的爹……”

而听到昭昭两个字,沈云翘赶紧抬起头盯了祈原清一眼。

祈原清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算了,反正你都决定要回漠北了。”祈原清说,说完,他觉得既然云翘要回漠北,他得知初七是刘曜的惊讶彻底褪去,反正他是皇帝还是乞丐和云翘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祈原清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那午后陪我逛逛上京吧,我还没逛过天子脚下呢。”

“好。”

和祖母用过午膳,沈云翘就跟着祈原清出发了,上京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东西两市,他们先去了西市,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声,置身其中,沈云翘今上午看见刘曜那一点忐忑也不见了。

最近虽然刘曜对她好了不少,但他脾气本来就有些怪,今天可能心情不好,看起来觉得危险很正常。

可能过两天就好了吧。

沈云翘和祈原清在西市转悠了好几个时辰,祈原清更是买了很多有意思的小东西,沈云翘想起再不久就可以回漠北了,也买了些礼物。

逛完街,她正准备带祈原清去食肆用晚膳,这个时候,忽然有道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她。

一开始她还没察觉出来那个中年人是在个叫她,直到那个中年男子走到她面前,又叫沈姑娘,沈云翘才意识过来,对方在叫她。

对方身形高大,眉目深邃,头发卷曲,不像中原人的长相。不过大安地大物博,又和西域北境通商,现在又在西市,如此长相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沈云翘记她并不认识他,“你是……”

对方道:“我是莫鲁啊。”

“莫鲁?”

莫鲁道:“四年前我们在漠北见过的。”

四年前的很多事她也记不清了,听他说四年前见过,沈云翘恍然大悟为什么他认识她了。

沈云翘热情道:“原来是莫鲁大哥啊。”

莫鲁脸色疑惑,“你夫君没告诉过你前些日子他遇到我了吗?”

沈云翘顿时惊在原地,愕然出声:“我夫君?”她什么有个夫君了,她怎么不知道?

莫鲁抓抓了头发,道:“就是初七公子啊,当年你不是告诉我你要嫁给他吗?他不是你夫君吗?前几天我碰到他,他都承认你是他夫人了啊。”

沈云翘愣住了,半晌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莫,莫鲁大哥,你见到过初七?”

“是啊,见到过,我还问你在哪儿,他说你这两日不在上京,他还请我用饭了呢。”

沈云翘双腿开始发软,幸好祈原清扶了她一把,沈云翘定了定神,怀揣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道:“莫鲁大哥,那天你见到初七,你对他说了什么?”

莫鲁觉得沈云翘的反应很奇怪,不过还是将那日遇见他之后所说的话都告诉了沈云翘,话一落下,莫鲁就觉得沈云翘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沈姑娘,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沈云翘笑道。她一边说话,一边定了定神,提醒自己先别着急。她当年和莫鲁只见过两次面,他对刘曜说的话,是有操作空间的,是能找到解释的,比如当年有人骚扰她,她需要有心上人赶跑烦她的人。

沈云翘心往胸口落了落。

只是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刘曜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见过莫鲁的事,他不是失忆了吗?乍然听到和印象里不符的事不应该问一问她吗?

沈云翘心又一路沉下去。

“云翘,你还好吗?”莫鲁走后,祈原清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问道。

沈云翘安静了一会儿,才回道:“我挺好的。”

祈原清刚刚把这件事听得一清二楚,也觉得头大,他问,“这件事……”

“我要进宫一趟。”沈云翘道。她认真一想,觉得不一定她想的那么糟糕,刘曜没问她,可能是因为是四年前的事,他不关心了,毕竟他现在坐拥天下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是一种可能不是吗?

见沈云翘冷静下来,祈原清也松了口气。

今日天色太晚了,最早也只能明日进宫,沈云翘第二天天一亮,就去了皇宫。

赵得信得知沈云翘求见的消息后,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往陛下的寝殿里去。一入内,他便瞧见坐在床头的陛下,陛下手里还握着个布老虎。

赵得信自然认识那个布老虎,那是沈姑娘送给陛下的,陛下每日都要戳两下,捏两下,看似很讨厌的样子,但真正讨厌的东西怎么会扔在床头,随时揉捏。

而且这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布老虎,和陛下的气场着实太过迥异。不过此时,赵得信注意到那个布老虎变形了,脑袋都要被男人捏爆了。

揣摩到陛下的心情是难得一见的不快,赵得信脚步放的更轻了一点,他走到距离刘曜五米之遥的地方,放缓了声音道,“陛下,沈姑娘求见。”

刘曜听到这句话,缓缓抬起头来。

赵得信道:“沈姑娘就在乾明宫外。”

刘曜闻言,突然扯了扯唇,他垂眸,望着手里扭曲的布老虎,他动作细致地把它整理好,轻轻放在床上,“让她进来。”

见刘曜如此反应,赵得信感觉脊椎都在发寒,他心里对沈姑娘道了声同情,嘴巴上快速地应了声诺,便赶紧退了出去。

沈云翘被赵得信带进了乾明宫,可进来后,她发现赵得信没带她去正殿偏殿会面的地方,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刘曜寝殿门口。

沈云翘疑惑地看着赵得信。

赵得信低声道:“沈姑娘进去吧。”

行吧,想到刘曜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沈云翘只好抬脚进去了。

进门后,沈云翘看见站在花窗边的熟悉身影,她走过去叫了声陛下,又给他行礼。

刘曜闭了闭眼,俄顷,他转过头,视线落在沈云翘脸上。

刚到巳时,太阳明亮得光线洒进屋子里,落在沈云翘的眉眼上,落在他曾经仔细描绘过的眉眼上,落在他曾经用心亲吻过的眉眼上。

刘曜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啊?”

沈云翘进殿之前还有些忐忑,毕竟刘曜昨天有点奇奇怪怪的,但见他今天态度温和起来,沈云翘觉得她心应该放下来,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更加不安了。

“嗯?”见沈云翘不吭声,刘曜发出个疑惑的音节。

沈云翘声音微低,“我今儿来是有事和你说的。”

她舔了舔有些泛干的唇瓣,“我昨日黄昏在西市遇到莫鲁了。”

说完,她紧紧盯着刘曜的表情。刘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平静地问,“你昨下午去西市了?”

这和沈云翘预料的反应截然不同,她忍了半天,忍不住问,“难道陛下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刘曜轻笑了一声,“本来是想问的,后来想了想,反正我派人去漠北查了,就懒得问了。”

听到这句话,沈云翘愣了愣,片刻后她恢复冷静。让刘曜离开后,她当时告诉他们刘曜身身负血仇,透露他的消息可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他们都答应保守秘密,一致改口那三个月他只是在她家里当下人而已。

当然,肯定还有如莫鲁那样的漏网之鱼,但一般查起这种往事,肯定问的是亲朋近邻以及伺候的人,这些人她都打点好了,刘曜查到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吧。

这时候,她又听刘曜轻声道,“不过你今日说起来了,就解释一下吧。”

沈云翘回神,想起她昨晚想好的理由,顿时踟蹰起来,虽然她觉得刘曜打听清楚的可能性很低,但万一就是打听清楚了呢?

可不说那理由,难道说我当年看上了你,虽然你不喜欢我,我死缠难打,甚至酒后强了你吗?

想到这儿,沈云翘果断道:“是这样的,当时有个人一直骚扰我,那几天我就让你假扮我的心上人,所以才有这一回事。”

刘曜手指不由自主地合拢,语气却越发温柔了,他微笑着道,“云翘,真的是这样的吗?”

沈云翘点点头,语气真诚,“当然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