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翘踌躇良久,轻声说:“应该不喜欢吧,听燕说,是我强迫了你,你是为了负责……”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卡了壳,随着她说的话越来越多,刘曜拉直了唇角,他眼神越来越沉,就像是上好的徽洲古砚一般,乌漆麻黑,而且还能把别的东西给染黑了。
沈云翘说不下去了。
刘曜握紧了拳头,他看向殿外,沉声吩咐:“去把听燕给朕带进皇宫来。”
沈云翘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胸口噗通噗通直跳,俄顷后,她不由得问刘曜,“你,你为什么要把听燕带过来?”
刘曜看着她,冷声说:“我要知道她是怎么对你说的。”
沈云翘一怔。
一个时辰后,沈云翘在乾明宫见到了听燕。
听燕自然也看见了自家小姐,这几日见不到沈云翘听燕一直忐忑不安,如今见她好手好脚,她松了口气,沈云翘也微松了口气,正想先问问听燕家里人的状况。
刘曜先开了口,他盯着听燕说:“你家小姐忘记的的记忆,都是你告诉她的?”
听燕目光挪向刘曜,她行礼之后说:“有些是其他人说的,但大部分都是奴婢说的。”她是跟在沈云翘身边的人,也是最熟悉两人之间一切的人。
刘曜坐在了椅子上,道:“给朕重复一遍,你是怎么说的?”
听燕神色微微一滞,不过刘曜既然要说,她就说了。只是虽她是跟在沈云翘身边最多的人,但她不是时刻跟着沈云翘的,尤其是她和失忆的刘曜独处的时候,跟的时候也不多。
但大概情况听燕都是知道的,小姐救了他,喜欢上了他,想要他当她夫君,追求他,小姐示好了很久之后,他答应和小姐好。可惜好景不长,他忽然恢复了记忆,忘记了那三个月的事,小姐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毕竟喜欢是她和他的事,可要是成亲就是康远侯府和皇家的事了。
“然后呢?”刘曜问。
听燕叹了口气,望着刘曜说:“后来,你离开了,小姐很难受,抱着奴婢一直哭……”
刘曜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忽然一颤,心口像是被什么绞了下,他坐直了身体,看向沈云翘。
听燕继续说:“奴婢劝她要不要追上去告诉你那些事。”微微一顿,听燕语气有些复杂,“小姐哭着说不用了,她说反正你也不喜欢她,和她在一起,都是她强迫的,她说是她逼你负责任的。”
两个人之间的确一直都是小姐更加主动,她喜欢什么就直接说。初七心思藏的太深了,虽然偶尔她觉得他是喜欢她家小姐的,但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两个人好是因为发生了关系,而且在一细想,刘曜的身份的确和小姐不合适,她也就没有再劝了。
刘曜闻言,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意来,他侧眸看向沈云翘,沈云翘被他看的心一慌,难不成她还做错了什么事。
看到沈云翘这个样子,刘曜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发疼,蠢货,果然是小蠢货一个。
刘曜转过头,盯着听燕问:“还有呢?”
听燕身体一僵,抬眸看了眼刘曜。
刘曜语气不善,“你还想瞒着吗?”
“瞒着?”沈云翘更加奇怪了,她不解地看着听燕,“听燕,你瞒着什么啊?”
沈云翘神色狐疑,听燕想到她对她的从不防备,再想到她的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着了,听燕说:“当年小姐说初七不喜欢你,奴婢是不太赞同小姐的话,奴婢觉得……初七是喜欢小姐的。”
初七藏得太深,小姐太过单纯,对她好的人多,她不太能感受到那种细微处的在意,只别人可能不曾察觉,但她是陪伴两人时间最长的人,心也细,她是发觉了的。
说完,听燕跪在了地上,“小姐,对不起,奴婢不仅没告诉你这件事,还想着你既然已经和初七一刀两断,怕你再生情趣”
什么?听燕说什么,当年她觉得初七是喜欢她的?沈云翘整个人都蒙了,刘曜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知道沈云翘这几年来有多相信听燕的话,她坚信初七没有对她动过心,当然了,这可能也是没失忆的沈云翘以为初七是不喜欢她的,有这个潜意识在,小蠢货怎么会怀疑?
刘曜感觉自己胸口发闷,好像一铁拳打了过来,与此同时,他的怒意在一点点上升,她到底是怀疑自己还是怀疑他?
沈云翘已经彻底蒙住了,好半晌,她离家出走的思绪才回到脑子里。刘曜脸色阴沉,沈云翘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俄顷,她实在不想继续这种想不清楚的局面了,她索性直接问了,“你当年到底喜不喜欢我?”
刘曜看着她那副迷茫的样子,呼吸又重了两分,他盯着沈云翘,语气泛着寒意,“你说呢?”
沈云翘低声说:“我要是知道,我就不问你了。”听燕刚刚也只是说觉得他是喜欢她的,也不一定是喜欢她,万一是听燕想错了呢,毕竟不只是听燕,祈原清雪姨他们也没对他说过初七喜欢她啊。
刘曜拳头一下子握紧了,他简直不想看到沈云翘这个蠢货了,他咬牙道:“你给我滚出去。”
沈云翘怔了怔。
听燕见状,轻轻碰了碰沈云翘的衣袖,沈云翘瞥了刘曜一眼,见刘曜心情很是不好,犹豫一番,往后退去。
刘曜看着沈云翘,见她真的开始往外走,他那股燥意直往胸口冒,“你给我站住。”
沈云翘脚步一僵,刘曜的话是对她说的。
刘曜几大步走到沈云翘面前,盯着她,又对其他人吩咐道,“出去。”
殿内除了刘曜和沈云翘,就只有听燕了,听燕看了看两人,心底叹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而刘曜等听燕一出去,他闭了闭眼,心里的烦躁逼迫他直接开了口,“沈云翘,当年你醉酒后,不是你强迫的我。”
什么?沈云翘一下子茫然了。
刘曜垂下眼,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咬字清晰地说:“是我趁着你意识不清楚的时候诱惑了你。”他眼神扫过沈云翘的细胳膊细腿儿,嫌弃道:“你也不想想,你能强迫的了我!”
沈云翘脑子里只有一串问号了,她揉了揉耳朵,她听到了什么?刘曜说当初不是她强迫了他,是他……诱惑了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曜视线里是沈云翘茫然的神色,他抬起她的下巴问:“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沈云翘摇了摇头。
刘曜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她的眼睛望到她的心里去,他说:“因为我喜欢你,想要得到你,想你从心到身都属于我。”
沈云翘闻言,惊震地望着刘曜,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石雕,不会呼吸了,更不会说话了,整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了。
哪怕是过了一夜了,沈云翘回想起昨日黄昏刘曜说的那句话,依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刘曜说初七喜欢她?
沈云翘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淡青色床幔。许久后,她翻了个身,小白猫被她压住了,喵了一声后赶紧从床榻里蹿了出来,沈云翘也未察觉。
她拿被子遮住脸,嗷呜了一声。
这时候,忽然有一阵敲门声响起。
沈云翘浑身一震,过了片刻,敲门声再度响起,沈云翘心跳陡然加快,她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掀开被褥后从床上起身,理了理裙摆后,走到门口去打开了房门。
看见门口的人是赵得信,沈云翘呼吸变得急促,她咽了咽口水问道:“有什么事吗?”
赵得信道:“陛下让奴才送沈姑娘出宫。”
出宫?沈云翘失神了片刻,她下意识看向正殿。
这时候,赵得信补充了一句,“赵国公世子夫人小产了,陛下想沈姑娘应该会想回家去看看她。”
赵国公世子夫人就是她堂姐沈云琼,听到这个消息,沈云翘脸色微变,“我姐姐怎么会小产?”
“据说是赵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生了矛盾,意外导致。具体什么情况奴才也不知晓,沈姑娘要出宫看看吗?”
“当然要出宫。”沈云翘想也不想便往走,堂姐是什么时候怀孕的,她都不知道她怀孕了,怎么就流产了?
而当赵得信告诉她,她堂姐昨天流产,今早就被堂弟赵子鸣接回了康远侯府,沈云翘就知道一定是赵国公府对不起堂姐。
沈云翘下了马车,匆匆走近康远侯府侧门,门房见了她,愣了一下。
康远侯府众人得知沈云翘回来了,全都出来了。刘曜那天是半夜带走沈云翘的,没人发现,到了皇宫之后,沈云翘就被关在乾明宫,乾明宫是刘曜地盘,所有人都被赵得胜□□的老老实实,没有刘曜的吩咐,没人敢把沈云翘在乾明宫的消息外传。
所以沈云翘这件事并没有他人知晓,至于康远侯府里的众人,比如康远侯,老夫人,沈子鸣,他们倒是知道了沈云翘被陛下带走了。沈云翘忽然不见了,祈原清和听燕根本瞒不住她家人。
康远侯得知此事就进了宫,陛下却说,想要沈云翘好好活着就不要来烦他,他不敢再去问刘曜,这几日提心吊胆的,直到昨晚上听燕进了趟宫,出来告诉众人,沈云翘很好,众人这才放了心。
此刻见沈云翘虽然眼下有些乌青,可除此之外,没有受折磨的痕迹,众人的心这才彻底落下。
康远侯府老夫人柳氏拉着沈云翘好一通打量,这才松了口气,又问沈云翘:“陛下和你……”
云翘和陛下的渊源他们这几日都知道了。
沈云翘有些愧疚,愧疚祖母这么大年龄都为她担忧,听到祖母问这件事,沈云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低声说:“陛下放我出宫了,应该,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但见沈云翘都是一副不清楚的样子,知道她问不出结果了,这时沈云翘又问:“姐姐怎么了?”
众人脸色一变,老夫人更是坐在圈椅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云翘很快就清楚了来龙去脉,赵国公夫人一直不喜欢姐姐,这几日,更是以姐姐入府四年无子为由,提出要纳她娘家侄女给姐夫为贵妾。
姐姐同意给姐夫纳妾,却不同意纳为贵妾,尤其还是孙氏女。姐夫孟泉本也不同意,赵国公夫人孙氏一气之下发了怒,孟泉便想妥协。
昨晚孙氏便又提起这件事,姐姐当时不舒服,便想回房,孙氏以为姐姐假装不适,瞧她病恹恹的样子便推了姐姐一把,就是这么一推,姐姐摔倒流产了。
赵子鸣见状,还冷着脸补充了几句,“今早我和祖母去赵国公府带走大姐,孙氏都没来见见祖母,向祖母道歉!”要知道祖母是孙氏的长辈,无论如何,自己的儿媳妇流产了,她这个当婆母的总应该来她娘家人面前自责几句,说些照顾不当的体面话,而且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被孙氏推没的。
“至于孟泉,他嘴上说过两日就来接大姐回家,可大姐稀罕的是回他们孟家吗?他们根本就是想把大姐流产这件事敷衍过去,也不……”
赵子鸣还想再说,被康远侯打断了,“行了。”
赵子鸣闻言,冷哼了一声,满脸的愤愤不平。
沈云翘听完,思索了一会儿,起身说:“我去看看姐姐。”
“你去看看她吧,顺便陪她说说话。”祖母拍了拍沈云翘的手。
沈云琼住在画眠楼,这是她出嫁前的院落,她出嫁后,院子一直为她保留每日有人打扫。
沈云琼靠着床头,背后放着海棠春枕,身上盖着薄绒被,屋子里没放冰窖,她脸色苍白,正闭目养神。
沈云翘进门后,脚步不由自主放轻。
听见动静,本就没睡的沈云琼眼睛睁开,看见沈云翘后,唇角露出个笑容,对她招招手,“云翘。”
沈云翘赶紧走到她床头坐下,叫了声姐姐,又摸了摸她的手,大夏天的她的手冰凉。
沈云翘蹙眉摸了摸她的脉,脉搏虚弱无力,需要精心调养,但幸好没有伤及根本,她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
沈云琼见沈云翘的动作,安慰了她一句,“我没事。”又问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今早回府,没看见云翘,还问了她人呢,祖母告诉她云翘去平安马场了。
沈云翘知道祖母她们没把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告诉堂姐,她也就没说,她笑了下,道:“知道姐姐你回来了,我也就回来了。”
沈云琼轻轻地弯弯唇角。
沈云翘沉默了一会儿,握住她冰凉的手道:“姐姐,这件事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沈云琼眼睫垂下,端庄温柔的脸上出现一丝丝茫然,半晌后,她抿唇道:“我没有想好。”
沈云翘忍了半晌,终于问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和离?”
沈云琼微微一怔,抬起头看向沈云翘。
沈云翘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可她觉得她要是沈云琼,早就和离了。
沈云翘回京后,特意了解过赵国公府孟家。姐夫为人和善温柔,但他太听他母亲的话,而他母亲赵国公夫人孙氏,一直就看她姐姐不顺眼,变着法的欺负她。她姐夫孟泉每次帮她姐姐说两句话,孙氏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就只会哀哀地看着他娘欺负她姐姐。至于赵国公,人不错,可他惧内,根本管不了他夫人。沈云翘老早就想沈云琼和离了,她姐姐漂亮温柔端庄贤淑,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沈云琼看清了沈云翘脸上的不平,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云翘,和离不是那么简单的,两府的颜面,而且还有蓁蓁……”
沈云翘打断她的话,双眸直直地看着她,“那你在孟家过得开心吗?”
沈云琼一愣,俄顷,她柔声说:“有时候是开心的。”
那有时候就是过得不开心了,沈云翘张了张嘴,还想再说,沈云琼神色疲惫地截断了她的话,“云翘,我想睡一会儿。”
有些事不急于一事,沈云翘思索后,站起来说:“那姐姐你先睡吧,我出去了。”
沈云琼轻轻点了点头。
沈云翘出了画眠楼,和祖母伯父她们说完堂姐的情况后,沈云翘才回了春间院。
听燕连忙迎了上来,昨日黄昏,她和沈云翘最后在乾明宫说过话,知道这几日陛下主要在让她想起从前的记忆来,没受什么委屈,她就微微松了口气,当时还想再说,赵得信却说宫门要下钥了,她得出宫了,而小姐也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听燕很多话便没有说。
此刻,见沈云翘回来了,听燕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
沈云翘一懵,“听燕,你这是……”
听燕望着她道:“小姐,对不起,奴婢当初没告诉你初七应该是喜欢你的。”
沈云翘懵了懵,反应过来后,她伸手把听燕扶了起来,“你也是为了我好,而且,我自己都觉得初七不喜欢我,你也拿不准主意他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听燕迟疑,“小姐……”
沈云翘又说:“起来吧,我心很乱,你要是愧疚,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听燕见状,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沈云翘是不怪听燕的,因为听燕的行为是基于她已放弃初七了,不管初七喜不喜欢她,她都放弃了。何况她也不能确定初七对她有意啊,这种情况她不说她的看法,她能理解。说了,不过凭添伤感。
不过听燕提起这些事,她的思绪又飞到了刘曜身上。
想到刘曜,沈云翘感觉她自己是一团乱麻。
夜色来临后,沈云翘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差不多天快亮了,她才有了点睡意,正要睡过去,有人叫了她一声。
沈云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整个人鲤鱼打挺坐起来,“陛下。”
她闭上眼又睁开,刘曜依旧在她眼前。
刘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姐姐想好了怎么做了吗?”
沈云翘没想到刘曜会问这件事,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她昨儿向姐姐提出和离,她姐姐没同意,但看样子,她也不是那么想回赵国公府里。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沈云翘回过神,疑惑地看着刘曜。
刘曜一袭黑衣,立在她床头,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想告诉你,她要是想和离,朕可以帮她把女儿要过来,赵国公府永远不敢和她抢。”
沈云翘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他,愣住了。
刘曜见状,扯了扯唇角,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沈云翘。
沈云翘伸出手接过它,发觉这封信里厚厚的,“这是……”
刘曜说:“这是她婆母孙氏纵容母族欺压良民,霸占良田商铺的证据。她要是不想和离,有了这个证据,孙氏余生最好的结局是留在庵堂,孤老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