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先到,警车随后。
畅播文化楼下乌泱泱地围了圈人,拍照惊恐兼有之。几个女孩站边上不敢靠近,哭着叫孟姐。
当救护人员用担架抬起地上的女人时,宋宛央惊叫一声,脚都软了。
只见鲜血将女人的衣衫染红,惨状可怖。
路炀睨了眼宋宛央,暗嗤女人就是胆小。
他虽纨绔但不昏庸,已经从最初的懵怔里回神,清楚这种猝不及防的天降,责任绝不可能在他。
只是谁碰到这事,心情都不会好。
路炀靠坐车头,呼出口烟。昏暗灯光落在他额发半挡的眉头,显得郁郁沉沉。
救护车刚走,警车就到,鸣笛声割破城市的喧嚣。
人群中纷纷让出一条道。
宋宛央循声望去,警车停在她面前,两个警察推门下车。
她一愣,居然是他。
湛也穿着一身执勤服,肩膀上的软质肩章愈发衬得他挺拔刚正。
他下车后,先是扫了眼地上的血迹。
“请问谁报的警?”有警察问。
路炀淡淡道:“是我。”
两个男人目光相撞,路炀不避不躲迎上去;湛也面色严肃,眼神黑漆,一秒便挪开。
这一挪,便看到了旁边失魂落魄的宋宛央。
道路两旁街灯闪过,有风拂来,掠过她稍凌乱的额发。
他眼神微微停顿,又如羽毛般轻轻掠过。
警局询问室,头顶一盏灯照在宋宛央雪白的脸上。
“我当时就坐在副驾,车子从支道驶入时,突然一道阴影从天而落,就掉在我们车头下。”
她蜷紧手心,仍有余悸,“然后我很明显感觉车子开过剧烈颠簸,等路炀将车停下,我才发现马路中央躺着个人。”
座椅对面,穿警服的女士不时看她一眼,埋头做笔录。
旁边的湛也却是一直在注视她,他眼皮一抬一落间,将她审视了好几道。
“你和路炀是什么关系?”
宋宛央呡唇:“他正在追求我。”
湛也道:“据我所知你不是该公司的员工,为什么那个时间点在畅播文化?”
他声音低醇,经密闭空间内环绕一周,极有磁性地震荡在宋宛央耳边。
“我经营的花店和畅播文化有交易往来,前几天卖给他们的招财树发生根茎腐烂。”
她说,“他们负责人联系我时,我正好在路上,就想着先过来看看。”
湛也抓住她话里的关键:“所以路炀是陪同你过来?”
“...嗯。”
逼窄的屋子,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车子开过前,你有没有察觉掉下来的是个人?”
“我...”
她呼吸急促,“我不知道。”
询问室里落针可闻,有笔触沙沙声隐约响在耳边。
湛也瞥到她攥成拳头的手,声音微沉:“宋宛央,我再问一次。车子开过前你有没有察觉掉下来的是个人。”
她茫然望他,撞进他黑亮锐利的眼瞳里,带着沉沉压迫。
她对视不敌,睫毛颤动着在努力回忆。
“…没有。”
宋宛央摇头:“当时根本反应不过来,我记得巨大的阴影砸落,和车子颠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我是在车子停下后,通过后视镜才看到马路上中央躺着个人。”
湛也:“确定?”
“嗯。”
他点头表示了解,又问:“路炀在开车来这之前是否有饮酒行为?”
“没有。”
......
湛也又问了几个问题,她一一回答。
询问结束后,他拿过笔录扫了眼,起身给宋宛央签字。
男人个子是真高,她坐他站的方式仿佛像一片天凹陷下来,她眼前皆被阴影覆盖。
宋宛央接过笔在纸上划了划,然后抬头为难地看着他。
一片黑暗里,她的眼睛晶晶亮,像是能掐出水的圆葡萄。
湛也目光情不自禁往下,落在她衣领,他问:“怎么?”
她道:“没墨了。”
湛也取过笔,笔杆子仍残存着她的温度,热热的。
他手臂未动,用腕力横向甩动几下。
这一动,他手腕上的筋也随之崩起,隐约可见指腹厚厚的茧子。
甩完后,他拿着笔在自个左手鱼际处轻轻一划,再给她。
“试试。”
宋宛央低头签字,鼻尖隐约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怎么形容呢?
那味道不同于薄荷和木质香,更像是清风中淡淡的柠檬,清爽干净,细嗅又没了。
是这个男人身上的。
不同于宋宛央的简单提问,路炀是被几个警察来回轮番询问。
孟欣欣还在医院抢救,生死未卜。
马路监控正在调取,在一切情况未明之前,路炀有肇事嫌疑,自然是警察的重点关注对象。
路炀都快骂娘了,一个问题来回叙述了不下十遍。
他这一生都在走畅通无阻的大道,前路宽敞,金碧辉煌。此刻窄逼屋子,一张桌椅一盏灯,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偏偏夜晚到来,空间憋闷,头顶的几盏白炽灯晃得路炀眼睛疼。
他大少爷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想说。
“麻烦你再叙述一次。”对面的男人说。
路炀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来了丝兴趣,答非所问:“你是在赵伯谦手下工作?”
审讯员眼神骤然严厉:“同志,请你正面回答。”
路炀眼一眯,顿时耐心全无。
他想叫认识的叔伯来捞他,可这一叫他妈和外公铁定知道。
想来想去,他最终把主意打在丛舟身上。
他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要见律师。”
路炀一直没出来,宋宛央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
警局夜晚执勤的人不少,时而有民众进来表达诉求。大至人口失踪,小至猫狗不见。
穿警服的小哥安抚老奶奶坐在椅子上,保证一定能找到陪伴她的狗狗。
宋宛央远远看着,竟莫名感到一丝温暖。
这里就像是会散发温暖的珠光盒子,常年不灭,有需求的人总会上前敲门。
上辈子她死了,应该也是被这样一群人善后吧。
湛也调完监控回来,看到宋宛央居然还在。
他目光不由得在她头顶上落了一道。
过了会,有女民警上前,提醒宋宛央可以走了。
宋宛央摇头笑笑,表示自己等人,民警小姐姐便给她接了杯热水。
办公室里。
老钟对着电脑屏幕啧啧摇头:“女人干架真他妈狠,直接将楼下推的吗?这哪是打架啊,这是要人命呐!”
从监控视频上,傅婧和孟欣欣在天台上大打出手。
说互殴还算礼貌的,明显是傅妗单方面碾压,孟欣欣躲闪不及,被她从天台上推了下去。
旁边人感叹:“乖乖,这二楼要是没个防护网替孟欣欣挡那一下,怕是脑浆都得摔出来。”
老钟道:“你以为现在就轻松,被车碾内脏破裂算轻的。人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呢。”
说来这事也称奇。
老钟从警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坠楼和车祸搭上关系的,人前一刻从楼上摔下来,下一秒车子就碾过。
几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吧。
“如果故意伤人罪判下来,怕是七年不止…”
他两对这种展开了讨论,湛也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他伏低身子,单手握着鼠标滑动,在反复观看那段监控。
他问:“她两起初是在会议室,为什么会转移到天台?
孟欣次助理怎么说?”
老钟道:“她助理说是傅妗刚进去就给看孟欣欣一巴掌,两人争执不下,整个公司的人都来看热闹。
孟欣欣怕引起更多的人围观,就选择了去天台解决,才有了推下楼这事。”
湛也未置一词。
电脑屏幕的光时亮时弱,跳跃在他眸底。他微微皱眉,注意到一个细节。
“天台的铁栅栏没有门栓,一推就脱落了。”
这么说,老钟也看到了。
“对啊,四楼也不矮,掉下去非死即伤。按理说时刻返修是必备的吧。”
他纳闷,“还是这家老板真这么心大?”
他侧头,与湛也漆黑的眼睛撞上。
两人都没说话,湛也道:“明天去天台瞧瞧,把这一个星期的监控拿回来。”
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
余猴气喘吁吁地进来:“野哥,隔壁同事传来消息,傅妗找到了。”
湛也头一抬:“在哪?”
“大溪地,据说逃跑时车撞树上,有交警看她鬼鬼祟祟要溜便扣押了回来。”
余猴吞吞吐吐,“还有你们看看网上,都吵翻天了。”
老钟赶紧拿出手机,一刷新才发现,各大软件的霸榜热搜无一报导着傅妗推孟欣欣下楼的事。
阅读量已经破两千万了。
不知是谁将完整视频曝出,从傅妗进办公室对孟欣欣甩耳光,再到她推孟欣欣下楼前后视频字字帧帧。
网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两个重量级网红本身的热度,再加上社会讨论。
热度一拨一拨地撤,却仍然居高不下。
所有人言辞激烈,慷慨激昂,纷纷叫嚣着必须将傅妗绳之以法。
“这视频谁传上去的?”湛也皱了下眉。
“孟欣欣同事。”
余猴说,“现在已经被撤掉了,只是社会讨论度一直降不下来。”
湛也淡淡地“嗯”了声。
社会新闻不归他们负责,但群众的愤慨有时候不算件好事,他会成为推动警情的一把双刃剑。
监控看完,众人也就散了。
除去紧急情况喊回来的,就湛也和余猴今晚值班。
余猴坐椅子上,叹气:“那几个网红还在那哭,眼泪都快淹了半张椅子了,模样看着还挺...”
老钟道:“猴子,在案件大明真相之前,不能带个人情绪你忘了。”
“不是。”
余猴说,“我就是觉得她们妆前妆后的差距还挺大的,和网上的图片对比也像是两个人。”
“看到她额头上那炳痘痘密集恐惧症差点犯了,真吓人。”
老钟噗嗤一声。
余猴累瘫了靠在沙发上,啧啧点评:“难怪网友们都说网红是见光死。我之前还不信来着...
哎,说来门外坐着的那位小姐姐就比她们漂亮 ,刚才我远远瞧着跟雪一样,都没敢多看…”
他属于累了话特多,唠唠叨叨个没完。
话没说完,就见湛也正直白地打量他。
“也哥,怎么?”他问。
湛也说:“熬几天夜了吧,黑眼圈都到你脸上了。”
余猴:“.....”
湛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一句戳他:“说来剪头发之后,你小子怎么又变矮了好多?”
老钟哈哈大笑。
个子是余猴的痛点,他此生恨透自己没上一米七。
这些话句句往余猴心窝里戳,他恼了:“也哥,别说了!”
湛也斜他一眼:“怎么,受不了了,那你说别人的时候呢?”
余猴脸爆红:“我...她们不是不知道嘛。”
“隔墙有耳。”
湛也说,“你一大老爷们听到这些话都不乐意,那别人怎么想?”
余猴知错,不说话了。
透过蓝绿色的窗玻璃,宋宛央悄悄地看着办公桌最里面的那张面孔,他侧脸轮廓像是刀削过的木头,刚毅又棱角分明。
她坐这无聊,通过树藤知道了办公室里,他们在聊什么。
自然也听见了湛也那番话。
宋宛央微微吃惊。
她见惯了将女孩子当成一盘菜的场合,娱乐圈是,路炀那个圈子也是。
她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发自内心尊重女性。
此刻男人的形象就在那块玻璃里,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沉默而刚劲。
她突然开始不解了。
小说世界将成就最高的几个人定位男主,帅气有钱即可,从不论其品性行为。
可是,这世界明明有那么多人平凡,却熠熠生辉。
到底什么算主角呢?她不懂。
明明这些人更加磊落光明。
她深深的眸光透过窗玻璃太过刺目,湛也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何其警觉,自然知道她在看他。
可这眼神...
他转头,顺着视线瞧去,她已经不在座位上。
宋宛央是被丛舟叫走的。
他进来时,身边跟着两个夹公文包的律师。
丛舟纳闷这丫头还在这,不过转脸一想路炀都没出来,她能自个走吗?
他假意安慰了几句,让人先回去。
只一门心思想先将她打发了,有些场合她在不合适。
宋宛央起初推诿不走,但男人车都给她叫好,由不得她不走。
“小宛央这样,我叫人先送你回去,等路炀出来后我让他call你,行不?”
宋宛央这才作罢,坐车离开。
路炀出来时,早没了下午的那股神气,他额前的碎发随意搭在眉前,眼睫下的困倦和冷根本压制不住。
丛舟看他这样,隐忍地呡了下唇。
路炀瞥了他一眼,嗤道:“想笑就笑。”
从舟登时爆笑出声,又顾忌在警局声音小了点。
“咋这样了路公子,我都把豪车给你准备好了,结果转背就接到电话来警局捞人。”
他道,“这是新式追妞法则?”
他眼里的嘲笑都都快溢满脸了,饶是路炀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这局面,也不由得暗咬后槽牙。
“来劲是吧?”
丛舟:“嗯哼。”
路炀十分不爽,只能自认栽在了阴沟里:“嘚瑟吧你就。”
又问,“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丛舟终于正经了些:“知道你车子撵过那人是谁不?孟欣欣,就是方信诚女朋友。”
是他?
路炀了然。
都是一个圈子的,虽没玩在一起,但路炀听过方信诚这个人。
丛舟笑道,“这事你算当个冤大头吧,傅宴之堂妹和孟欣欣在楼上争执,将她推下时你车正好路过。你说冤不冤?”
“呵,又是他妹。”
路炀嗤了声,傅妗简直他妈的有大病。
丛舟说:“他女朋友还在医院抢救,那边目前传来的消息说是脾脏破裂,血胸...”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路炀头大。
饶是律师看完监控后,再三确保和他毫无关系,可他车毕竟是碾了过去,人情亏欠怕是一辈子都沾上了。
此刻他们已经出了警局,丛舟问:“现在去哪?”
他实实在在问了句废话。
路炀碾过的人还手术在医院,他能去哪。
于是路炀意味深长睨他:“回家睡大觉呗。”
丛舟哈哈大笑。
“你现在去医院,不怕方信诚拿你开刀啊?”
路炀漫不经心:“不至于。”
他又问:“傅宴之知道这事了吗?”
“嗯,现在估计正从德国往回赶吧。”
路炀握着车门的手一顿,说:“他打算插手不?”
“难,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刚正不阿的性格。”
从舟道,“他人还没到就对傅家人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捞傅妗,这牢傅妗怕是坐定了。”
路炀冷哼了声,活该。
车厢门重重一关,车里残留的热气仍在,冷暖空气的对冲,如一阵薄雾席上路炀冷硬的侧脸。
他将安全扣往卡槽里一卡:“那我妈呢?”
“还不知道。”
丛舟反问,“不过你觉得能瞒多久?”
也是。
路炀不说话了,他已经能够想象明天去英国鸡飞狗跳的日子。
头大。
他此刻困倦之际,闭上眼睛全是那盏雪亮的白痴灯,和询问室里的问话,跟背书似的在他脑子里反复。
路炀微阖着眼,灯光在他不安的眼皮上跳动,他想睡觉,可脑海里隐约记得还有件事。
“对了,宋宛央回去了吧?”
丛舟正开车,听了这话,十足纳闷地看他一眼。
可路炀太累了,眼皮半耷拉着,声音困倦。
“问你话呢。”
从舟说:“回去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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