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柳舞曲尘千万线

卢晏学棋二十年,也有四处都待过,有段时间没碰到水平相当的对手。

他一开始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当回事,以为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小白脸,可一局下来,他的每一步都走得不算容易,最终铩羽而归,难得让他来了些真兴致。

旗开得胜,玉瑟是最高兴的。她搂住宋韫的脖子亲在他脸上,再次搬出了那句名言:“本宫要重重赏你!”

宋韫的回答很耐人寻味:“这是殿下的棋,我做了殿下的手,您应该赏自己才对。”

卢晏:……啧啧啧。

玉瑟哈哈大笑,摇头:“不行,你不要哄我了,我要看你自己和他来一局!只许赢不许输!”

这正合卢晏的意思,他这次可不会掉以轻心,也不能给大长公主丢脸。

但宋韫却拒绝了,理由是时间不早,一盘棋不知要下多久,不能耽误长公主休息。

这个思路让卢晏失望之余又心服口服:这小子是专心在服侍权贵啊,这不被独宠谁能被独宠?

玉瑟赢了一把,自觉已经赚回了面子,满意道:“也是,万一你们下一天一夜不愿意停,我可就头疼了。”

她发了话,侍女们自来收拾棋盘,端上茶汤。

时人流行来客上茶,送客上汤。一般这种时候,卢晏要是有点眼力,就该自己退下,给长公主留空间。

可卢宴谨记大长公主给自己的任务,他先是看了眼宋韫,然后笑着提议:“殿下可喜欢看舞剑?”

玉瑟本来要捂嘴打哈欠的,听了这话,又来兴致:“你还会舞剑?”

宫里办宴时,也常常会安排内侍舞剑。

这些内侍和普通的小黄门不一样,都是成年后才阉割,保留了些男人味。通常被选出来舞剑的,长相端正,身材也练得好看,显得很有力量。舞剑又分独舞和斗剑两种,前者是剑客随鼓点或筝做出合乎韵律的动作,后者就完全是斗武——和侍卫们平时的操练没有太大区别,不过供给女眷们观赏,已经绰绰有余。

因此,除了乐曲外,舞剑是为数不多让玉瑟期待的宫宴表演。

卢晏道:“当然,男人怎么能不会舞剑?我年少时还曾想过要去做个侠客,一人一剑,行走江湖。”

这话让玉瑟更是喜欢。她真心憧憬道:“我从前也听说过一些侠客故事,譬如什么,侠盗飞檐走壁劫富济贫,扫地僧一拳头打死恶霸……”

“咳咳。”卢晏心道,这小公主平时到底都看了些什么,脑袋里净是些怪东西,“殿下真是博闻强识。不过舞剑光一个人,未免单调无味,我有提议,请这位小郎君与我共舞,殿下以为如何?”

玉瑟立刻想起来,阿奴的腿还没好全,恐怕是不能的。她道:“这个还是不……”

虽然在她心里,阿奴弹琴好听,画画好看,下棋也厉害,再会个舞剑也不奇怪。可宋韫却从卢晏的眼神里看出挑衅,心底冷哼一声,竟然接下了:“我正有此意。”

玉瑟抬手偷偷捏了捏他,竟然有些着急:“你是笨还是蠢,你腿脚不便,他就是赢了你也不光彩啊!”

“有殿下这段时间为我请名医医治,腿伤已经大致无碍。更何况,舞剑罢了,又不是打打杀杀,”倒是宋韫反过来安慰她,“还比个输赢不成?切磋两招,让殿下看个高兴罢了。”

卢晏得知宋韫一个月前落了腿疾,心下也后悔,赢一个伤患,岂不是胜之不武?正要撤回提议,却听见宋韫淡然问道:“卢先生难道是害怕打不过我这个瘸子?”

卢晏:“……”

他看出宋韫是真的想在长公主面前表现一番,宛如孔雀开屏,猛虎争偶,心下好笑,便想挫挫他的锐气。

“如此,就请你指教指教。”

两个人既然都想打,玉瑟感觉自己好像没有必要劝,只得同意了。

为了让二人舞剑,长公主府可谓是大费周折。

风时把这个消息带到宁青沐这里,正在查对账单的勾当眉头一皱:“好端端的,比什么武?”

得知是卢晏主动挑衅,宁青沐罕见地站在了宋韫这边:“那个棋手未必能占上风。”

风时也笑道:“驸马从前就喜欢练体,也经常跟随陛下去狩猎……”

宁青沐无声看着她,风时惊觉自己失言,忙纠正道:“是宋大人!”

她本以为宁青沐会发怒,可没想到他只是挥挥手,面无表情地提醒:“在殿下面前,可不要说错了。”

为了看舞剑,玉瑟今日特地把晚餐定在了长风阁。此时阁楼的轩窗纷纷挂上了帘子,屋子里点了六个大烛台,刚够看清室内的人与物。

卢晏还是穿着侍卫的衣裳,宋韫同样换上了武服,两人手里各拿一把未开刃的长剑。卢宴一手握剑,另一手抱拳,向宋韫作揖。宋韫却只是一拱手,拔剑抽锋,对卢晏道:“不必客套了,请。”

自古至今,君子都被要求精通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后来文士兴盛,君子的门槛一降再降,最后就只讲究一个礼字了。

所以在世人看来,文人都弱不禁风,大腹便便,只有一张嘴巴厉害。

宋韫自小对文人臃肿的风气十分厌恶,在太学时,他也笃信君子六艺,严格要求自我。是以十几年来,他身上难得有副好体魄,气质挺拔,才能叫玉瑟对他一见倾心。

他虽受左腿连累,却能逐个拆解卢晏的招式,再借力回击,一时与卢晏打了个平手。

僵持了十来个回合,卢晏忽然得了宋韫的破绽,便挥剑打去。出乎意料,宋韫竟然不躲不闪,竟然自己去接了这一剑,闷哼一声,捂着腰跪了下来。

玉瑟本来正一边吃点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忽生变故,她吓了一跳,赶紧从席上下来,匆匆走到宋韫身边。

“阿奴!你怎么样?”她小脸上急得冒了汗,责怪道,“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身上有伤呢,还要逞强!”

宋韫面色发白,额上起了青筋,显然被那一下打得不轻,却依然笑道:“是我剑术不精,无法与卢先生抗衡,害殿下担心了。”

玉瑟就把头扭过去,怒视卢晏。

卢晏早早地就跪在地上了,听到宋韫这么说,更是无话可说。

好么,原先在大长公主那里,他一直是门客待遇,是从来不用争宠的。没想到来了这个小长公主的府上,反而感受到了勾心斗角,栽赃陷害。

除了乖乖认错,他还能怎么办?

“在下不知轻重,伤了这位小友,”卢晏道,“实在不该,请长公主责罚。”

玉瑟倒是不好发脾气。虽然她不肯承认,但她明知阿奴身子不济,还任由两个人斗武,也有她的责任。

不过通过此事,她心里是没有那么喜欢卢晏了,让卢晏先退下。

转头又安排医师,让他们帮阿奴看看伤情。

好在他们用的剑都不算重,也割不开口子。宋韫腰腹处只有一条淤青,现已经泛紫。玉瑟亲自替他抹了化瘀膏,边抹边张开小口给他细细吹风,仿佛这样就能叫宋韫的痛楚消弭。

“还痛不痛啊?”她时不时问。

宋韫忍着唇边的笑意,回答:“被殿下摸过,就不痛了。”

旁边听他们对话的风薰和风时都是一哆嗦。

“都怪我,”此时玉瑟才肯承认错误,“早知道就不听你们的话,不让你们乱比试。以后我都不要看舞剑了!”

宋韫趁机问:“卢先生也不是有心伤我,殿下可不要因此责怪疏远他。”

“他不是有心的,干嘛答应你呀!”玉瑟恨他是个笨蛋,“你还替他说话!”

风时:“……”

宁青沐:“……”

宋韫温声道:“以后我都听殿下的,再不会任性了。”

玉瑟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她看着内侍们为宋韫穿好衣服,忽然说:“虽说你的腿在好转,可我总觉得慢了些。会不会是之前你背我走了几里路,又伤到了?”

她思考来思考去,觉得要补偿宋韫:“不如过两天我带你去鄢陵的温泉,你在那里修养几天。”

这时宁青沐终于听不下去,出言阻止:“殿下。”

“又怎么啦?”玉瑟问。

“殿下不要忘了,后日就是重阳。今上已经派人来请殿下进宫,等着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