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再一听他与帝后二人对话,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康均。

玉瑟是听过他的,只是从前没见过这个人。

想到这竟然是嫂嫂的侄子,算她的后辈,玉瑟不禁为今天那些龌龊的思想心虚。

可曾夫子曰过: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玉瑟就是喜欢看美人,所以心虚归心虚,该看她还是大胆地看。

皇帝赐了一根玉笛,让康均与教坊司弹筝的尹娘子合奏。康均施礼谢恩,持笛立于殿中,朝尹娘子做了先请的手势。

他相貌英俊,又彬彬有礼,尹娘子脸上飞红,羞怯低头,纤纤指尖拨弄起了筝弦。

与她娇弱的外表不同,她的筝声如流水击玉,铮亮净耳,引人入胜。待到筝音渐弱,笛音才入叠奏,其旋律悦耳,似清风拂面。笛乐接在筝乐之后,如长龙游过,尾端牵出长云,等两段乐声并入合奏,倏然又化为风雨,沁人心间,酣畅淋漓。

曲罢,皇帝笑着问玉瑟:“长公主觉得如何?”

玉瑟骤然被点名,清清嗓子,才道:“尹娘子铿锵有力,康公子潇洒自如,这一曲水调歌头,绕梁三日,我怕是要尝不出肉味了。”

站在殿中的康均骤然听见这个声音,目光微动,脑海中浮现了今日的惊鸿一瞥。他不禁偷偷抬眼,仓促中瞧见了那贵人的真容:头戴百花冠,颊饰花钿,芙蓉面上携着浅淡笑意,明媚娇妍,贵气大方。

这是哪位长公主?

就他所知,年轻且没有去封地居住,而是留在京城建府的,只有娇生惯养、被宠坏的魏国长公主。

不管是她抢驸马的事,还是她休弃宋容与的轶闻,甚至都传到了乡下,还在丧期的他耳中。

今日得见,传闻中的魏国长公主,好像有些不同。

他看向玉瑟,恰好玉瑟也在看他。目光遥遥相撞,他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回以微笑,与尹娘子一同向玉瑟致谢。

再垂下头时,他能感觉到,玉瑟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叫他悸动了一瞬。

康均毕竟是男子,不能和女眷同宴共饮。

他被宫人带出去后,剩下的活动,玉瑟就觉得比较无聊了。让她比较有印象的,还是几个胡姬用生涩的腔调唱歌,皇帝给其中一位格外貌美的胡姬赏了酒。玉瑟心道:可能明天,这姑娘就要上册。

康皇后面带笑意,看不出半点裂痕。

这到底是兄嫂之间的事。玉瑟见多见惯了,多想无益。

晚间回宫时,玉瑟才听康皇后提起,今日的赏菊魁首是康均。玉瑟亲自选的花和玉佩,都让他得去了。

玉瑟一向觉得宗室子弟被爹爹养成了败类,康均能在这些人里出头,倒是不奇怪。

她说:“这很好嘛。”

又听皇帝对康皇后说起康均的婚事,也不知最后会花落谁家。康皇后道:“这孩子,眼缘一向好。只是不知道,会被哪个姑娘看上。”

皇帝摸着特意蓄起来的一缕小胡子,张口就来:“为平风流倜傥,不输容与啊。”

话毕,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哑然看了眼玉瑟,见她没什么反应,才道:“不过这孩子固执,想来,被看上是一回事,他自己想与谁结亲,又是一回事,朕是十分支持他的。”

康皇后笑着瞥他:“难道卫平看上谁,陛下就要为他指婚?”

“指婚倒不至于,”上位六年,也就被文官们压制了六年的皇帝道,“但保个媒还是不错的。”

回宫后,玉瑟本想独自回报琼殿。然而皇帝却叫住了她,说是许久不见,有些兄妹间的话要谈。和她一道走。

说是许久,其实也就半个月嘛,有什么好谈的。

玉瑟一肚子疑问,但还是乖乖跟着哥哥。

夜深了,宫门四处已经落钥。除了巡逻的宦官,也不见其他人影。

石砖地被打扫过,踩起来触感清脆。玉瑟在这种沉默中数着脚步,心里慢慢变得忐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进了报琼殿后,皇帝屏退所有宫人,问她的第一句话是:“最近听说了一些流言啊。”

“啊?”玉瑟歪头,眨眨眼,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流言?”

她这张脸,一贯会骗人,做了什么坏事都显得无辜。皇帝笑着问:“你没听说?消息还就是从你的长公主府传出来的呢。”

玉瑟:“啊?”

她心里一慌,心想,什么消息啊,是她从月来楼拐了个琴师的事,还是她从嬢嬢那里薅了两个男宠的事,还是她又偷偷去百姓间玩的事?

“你一向喜美色,这倒没有错,”皇帝自己对这个喜好也深有同感,可他没想到玉瑟失忆之后,行事如此狂野,“可你忘了,你现在被多少人盯着。连哥哥我行事都谨慎许多,你却如此招摇,你是怕我多活几年啊。你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的,竟也不知道劝劝你!”

玉瑟就知道是所有的事都暴露了。

她怕哥哥责罚青沐他们,先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哥哥不用责怪别人。”

还挺有责任心。皇帝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你是长公主,你能当什么?难道要朕再削你一次封号,昭告天下,你成了第二个姑母么?”

变成第二个姑母有什么不好,姑母不也是效仿了不知道多少个皇帝么?心中虽然真想,可她不敢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只能噘嘴表示不满。

“你呀!”皇帝对他这个妹妹还是心疼多于埋怨。玉瑟是幺女,虽说生来就备受宠爱,可十岁就失去母亲,不到十四岁又失去了父亲。他作为二十出头的新帝,既要接手父亲留下的巨大版图,又要提防宗室中有人图谋不轨,分身乏术,照顾不到自己这个妹妹。

他以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妹妹就长成了窈窕的女人,连丈夫都是自己抢回来的。

现在更是胆大包天,年纪轻轻,连男宠都养上了,还是好几个!

好几个就算了,怎么里面还有一个是她的前夫!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中震惊难以言喻。他私下遣人去确认,果然是宋韫以男宠身份堂而皇之进了长公主府,显得整件事荒唐又透着一点道理。

皇帝回想起宋韫抱着昏死过去的玉瑟,一瘸一拐,跪在他面前,请求他不要告知玉瑟真相的样子。宋韫想要从头开始重新争取玉瑟,这事他做不了主,直言他不会帮忙,但也不会阻拦。

他们都没想到,玉瑟醒来时忘记了一切。因此,他满心以为,宋韫应当不会再与玉瑟有交集。

然而,宋韫居然棋走险招,走了这么一条路。

这真是……又好笑,又窝囊,又叫人生气啊。

皇帝又想看戏,又想当个好哥哥,担心玉瑟会受刺激,又觉得宋韫实在可怜。百般犹豫之后,他还是决定给妹妹提个醒。

“事已至此,我不会强迫你驱赶他们。但你要记住,到此为止。”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道:“流言不可追,不知道哪天就会有御史参你的折子摆在我这里。你要是再胡闹下去,我可要收回你的封号与府邸,勒令你回宫里住。”

玉瑟脸色一变,皇帝问:“怎么,不愿意回宫,不愿意待在家里?”

玉瑟把嘴一扁:“我才没有……”

“至于你府里这些人,都是些外头的伶人百工,可不比咱们养在宫里的人。他们大多心思险诈,多半是从你身上图谋什么。这些人的身份,你都一一排查过了?”

玉瑟:“对啊!”

还“对啊”!

皇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为他这个只看脸的妹妹。他叹道:“玉儿,你明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这话把玉瑟问住了。她答不出来。

只是她醒来后,得知自己居然有过一个让自己伤心的驸马,随即而来的念头,居然是找一些能让她开心的男人。

就好像要报复谁似的。

她也确实开心了,可心里有某处,总觉得哪里还不够。

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能满足她的男人还不算多。

等到各色的男人都尝一遍,就不会觉得不够了吧。

可哥哥显然是把她这条路给堵死了。今天讨厌哥哥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见她生着闷气不答话,皇帝又道:“你府里的人对你是忠心,可也忠过了头,什么都由着你!随你心情!依朕看,是该全部换掉了。”

玉瑟这回态度坚决:“不行!哥哥要是这么干,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霸蛮的本事,皇帝是见识过的,自然也不想和她硬来。但他本来也就是想取个折中的法子:“你身边没有中用的人,行事我又实在不放心,等这次祭了祖先,朕要亲自去你公主府一趟。”

魏国长公主听完,面上的神情如丧考妣——虽然确实已经丧了。

而皇帝仿佛在盘算什么,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朕倒是也期待,你新看上的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