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瑟此行可真是在姑母这儿学了十八般武艺。
除了方才见识过的角先生和羊圈儿,还有什么描春笔——其笔豪是由黑貂的绒毛制成,细细软软——和银串珠、软羊皮编织成的小鞭子、燃情膏、蜜油等。
玉瑟暗自嗟讶:“这些……都能给男人用?”
“当然。”
大长公主分享心得:“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爱新鲜和刺激。寻常时候,男人都是寡淡的,你只看得见他的嘴,看不见他的心。只有等他们情急了,你偏不让他如意,那会儿,男人才变得有意思起来,你看得见他们在想什么,每个念头,都逃不开你的眼睛。”
玉瑟一边觉得受教匪浅,一边又觉得此时的姑母实在可怕,禁不住也瑟瑟发抖。
“原来如此!”
“这些膏脂,你既然要适应,也可以搭着角先生来用。这一点,小琴师倒是做得好,慢慢来,对你来说只有好处。”
玉瑟点头说明白了,又好奇:“姑母都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东西的?”
宫廷女子,有一套教育惯例:四书五经虽不说要读通,但也是要读的。诗词歌赋,即便不感兴趣,也要多看多学;再加上琴棋书画,女德与女红……玉瑟从小到大接触的就是这些。就算是嫁了人,她应该也没碰过这样的知识。
大长公主闻言,先是大笑,而后道:“好玉儿,没个乳娘陪你长大,才单纯成这个样子。房里的事,有了经验,就寻一得二,慢慢有路子可走。咱们家里,对女人的规矩看得重,所以下人们不敢给你出歪主意。这主意啊,都在民间装着呢。”
说罢就讲起了民间的娼馆,甚至说起一些入俗的道观,名义上是修道,却也让女冠卖.淫,弄出下三滥的做派。
男人带起来的风气,女人却也参与其中。产业日大,慢慢就分得细了,有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满足不一样的需求。
“但是玉儿,我教会你这些,是为了让你通晓人事,可不是让你放心闯祸,之后做出什么强抢民男的壮举来。”玉瑟被皇帝警告过,大长公主当然也接到了皇帝给的暗示,适当敲打了玉瑟,“只是不想你小小年纪就受男色牵制,反而载了跟头,或是坏了身子。”
“我都知道的!”玉瑟努嘴。
之前她会抢人,那绝对是失了心在发疯。如今她清醒着呢,哪会再做这种事!
“还有那些肠衣,哪怕情到深处,也一定要记得用,千万要记得!”
玉瑟:“嗯嗯。”
“唉。”大长公主看着她,总觉得她还是傻傻的,怨不得皇帝和皇后都要为她操心。
玉瑟与她不同。她三十岁上才以无子为由休了驸马,那时也早就看透了男人。可玉瑟才二十岁,现在芯里更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正是情愫懵懂的时候,真的恋上了那个琴师,就难办了。
虽说国朝以来,驸马多是出自寒门小户,可琴师出身的丈夫,在勋贵中绝不算光彩。至少,皇帝绝不愿有个这样的外戚。
她笑着对玉瑟说:“自你从田猎回来,也有两个月了。要是嫌弃府里闷,就该多活动活动,请些年轻女眷来你府里,添些人气儿。”
“我人都认不全,请了来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从前好像也没什么很相好的手帕交。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阿奴他……”
她张嘴又要说那个小琴师。
“玉儿,”大长公主难得正色道,“你啊,还是见的男人太少了。”
玉瑟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她轻哼:“是我不想多见男人么,可是哥哥……”
“陛下的意思,是不许你胡乱接触目的不纯的男人,一来是怕你吃亏上当,二来呢,你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也确实难以承受压力。”
玉瑟:“哼。”
“我让你去接触些别的男人,不是让你寻摸宠物,而是让你自己去相看新的驸马。”
玉瑟鼓着腮帮子吹气的动作戛然而止。
“啊?”她真心疑惑。
“你以私下再寻驸马的名义去广交善缘,陛下想必没话好说吧,”大长公主狡黠一笑,点着她的额头,“要灵活变通啊,傻丫头。”
最后,大长公主还是拒绝了玉瑟去云山的邀约。
理由是她年纪大了,出城几十里,还得上山,听着就累人。
要不是她说出口,玉瑟有时候都不记得自己与姑母还有着巨大的年龄差距。回府的路上,她对风薰说:“嬢嬢有时候,比我可吓人多了。”
不止是姑母对于性.事上的坦荡,和对于男子的轻贱,还有些更深的,她说不上来,总感觉姑姑只能当个公主是委屈了。
风薰一个奴婢可不敢真的议论宗室,笑道:“可是大长公主对殿下是真好,事事都为您考虑。”
“是啊,”玉瑟听了这话,又觉得心满意足,“别人总觉得嬢嬢这里那里不好,可是她心里的软和,又有谁知道呢。”
归府之后,从外头抬进来的箱笼,一般是由宁青沐这个勾当来清点,上册入库。
可这次玉瑟却直接下令把箱子抬去了寝殿,对青沐说,是姑母送的一些贴身衣物,不值得专门清点。
她还是做不到像姑母那样老练,关于房中事,除了已经有过亲密关系的阿奴,和像老师一般指引她的姑母,她对其他人都不太能说出口。
青沐此刻的神情,仿佛是一位父亲见到了长成后偷偷藏匿信件的女儿,复杂,却未置一词。
或许是青沐太早来到她身边,又如父兄一般陪伴她成长的缘故。面对青沐,玉瑟有时候比面对亲哥哥时还要心虚。
她怀揣着做贼一样的心回到卧室,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心急,故意拖着没有传唤阿奴过来。
好在风时是她肚子里的知心虫,给她捏了会儿腿脚,就问要不要喊谁来耍点手艺为她解闷。
玉瑟这下可找到台阶下了,努力压着嘴角,故作姿态,做出犹豫挑选的样子:“嗯,说得是啊,是让李淇来,还是让阿奴来呢……算了,就叫阿奴过来吧!”
风薰脸上写着“果然如此”,便叫堂前的侍女去喊人。
宋韫正在书房看宋十传进来的手信。
信里先是说了宋府二老近况康泰,又说起谢百韵如今骤然老实,还叫人怪不习惯,随后才说到重点:
宋侍郎得知了宋韫即将升迁的任命,扬言要找时间去乡下把宋韫抓回来,被宋舒千说万劝才止住。宋舒保证会亲自去把宋韫“带”回来,又几次保证宋韫现在只是情绪不佳需要静养,真的没有别的问题,这才把事端平息。
宋韫看罢,心中惭愧:为他一人的私心,牵连父母担忧,兄长还要为他欺瞒父母,四处周全,委实不该。
把信件引燃,放进香炉中,他低头垂思,指节也捏得青白。
任期不像是要升官,倒像是催他命的咒。
他数着日子,反反复复下决心。可真的对上玉瑟,又想着她如此愉悦,不应当扫她的兴。
明日再说,下次再说,他不知找了多少个借口。
拖着等着,十月已经过去了七八天,留给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再这样扭捏下去,他迟早要隐瞒不住,在玉瑟面前露馅。
皇帝的那句话又浮现在他脑海:别看长公主没心没肺,她心里可是很记仇的。
玉瑟梦中也曾说过,她讨厌驸马。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是哪点招致了玉瑟对他的厌恶?
回想起他们最后一次争吵,原因只是他多出了两次门。
听起来很荒唐无理取闹,他争辩几句,就演变成了吵架。
可盛怒过后,他心里想明白,玉瑟早就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她会拿一件小事发脾气,一定是借题发挥。
静女或许是原因之一,可这不足以让玉瑟做出这种绝情的事。
难道真的只是厌倦了?
那玉瑟应该也会选择好聚好散,何必和他恩断义绝?
自然,到了那个地步,即便玉瑟明说了不再心仪他,他也早已不是刚被抢来长公主府的那个宋探花,而是玉瑟的丈夫。
他会死缠烂打,就像玉瑟当初做的那样。是她先招惹了他,怎么能说放就放?
说到底,是他不愿看见她坦然放下,而他却陷入被抛弃的痛苦。
直视了自己的阴暗心思,宋韫喟叹一声:这样的人,被玉瑟发现了真面目,从而彻底厌弃,的确是活该。
纸张燃尽,他杂乱的心情却尚未整理好。
一阵脚步声,两个侍女从容走来他的居室,告知他长公主已经回府,传唤他前去侍候。
宋韫:“……”
他没记错,玉瑟今日是去了陈国大长公主府。玉瑟每去一次,回来就变得更大胆。
想来,今日她也是开开心心,有一肚子话等着要和他说。
真是……他哪还有颓丧的时间?
“嗒。”
合上香炉的宝盖,好似也把内心的一摊污糟也一并盖住了,宋韫深呼吸后,抬首露出得体的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