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小菱微微偏头,看向一侧的几个管事掌柜,似乎并没有太多异议,表情出奇地一致,都似笑非笑地僵在那里。
她一抬手,让人将那箱红封子抬了出来,打开一看,满箱的钱币。又掀开常清手中的托盘上盖着的红布。
“刚才几位掌柜和管事商量的,一人三十钱。”罗兰笑眯眯地对众人说道:“我这就开始唱名打赏了。”
申小菱将手中捏着画了圈的名单,递给了罗兰,罗兰缓缓念着上面的名字,柳怀舟负责分发赏钱。
“我不服!”有一个伙计站出来。身边的人还拉了拉他的衣襟,朝柳掌柜那边努努嘴。这伙计一甩手,横眉怒对。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做事?”罗兰问道。
“蔡九。在柳掌柜手下做事。”
“为何不服?”
“为何看门的老头是三十个铜板,我们也是三十个?我们和看门的一样?”
“柳掌柜,你认为呢?”申小菱问道。
柳掌柜上前一步,说道:“蔡九无理。东家赏多少,都是赏。”
这么说对吧?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柳怀舟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理睬。
申小菱摇摇头,转身对蔡九道:“你说得对,是掌柜们思虑不周。”
“东家——”
“柳掌柜,”申小菱冷言冷眸警告:“申家,还是我做主。”
言罢,她挥挥手,示意罗兰加赏。
罗兰立刻喊道:“蔡九说得有理,今日赏钱加至——五十。”
伙计和路人们一片沸腾欢呼。
林掌柜心中冷哼,拿他们做幌子买人心,难怪不让自己说话。也罢,岑管事叮嘱过多次,要忍。就让这寡妇表面风光吧。
罗兰点名,柳怀舟发钱,三十来个伙计,很各自领了赏钱,喜滋滋地数着。
“清河坊的陈贵,请上前来。”是名单上用红笔画了圈的人。
走上来一个小眼小鼻小嘴的白脸男人。
申小菱和颜悦色地道:“林掌柜很是赏识你。连连夸赞你,说你勤快,比其他人卖的货多。”
陈贵油腻腻地笑着,露出黑黢黢的门牙。
罗兰从托盘中取了银子,对众人挥了挥:“今日,除了这该得的五十钱,夫人说还要再赏陈贵五两银子。”
陈贵兴高采烈地接过银子。五两!他替林管事做事,忙前忙后一年才能得十两银子。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还没被手焐热乎的五十钱,怎么拿都觉得太沉。再看那几尊不开口的掌柜和管事,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探究。
申小菱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让罗兰扶着向前走了两小步,拿捏了一下措辞,对罗兰说了几句话。
“夫人说了,在我们申家,只要忠心办事,勤快不偷懒,赏银人人可得。”
“不光陈贵,今日夫人额外要赏的有:秋涛坊分号的阿方,梨白坊分号的大福,风荷坊分号的老邹,都是各得五两现银。”罗兰举起银子晃了晃,“阿方在吗?”
阿方咧着嘴,一路小跑过来:“小人在此。”双手捧过头顶,准备接银子。
“尤其是阿方,牟管事就说他半夜还在工坊里干活,也不多要工钱,每次搬东西,他都比别人搬得多。这种,就要赏!就要大大地赏!”
罗兰正要将钱放进他手里,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抬头说道:“赏这几人,大家可服?”
此话一落,刚摸到银子的皮,银子又飞走了,阿方的脸顿时就绿了。
果然人群里有人喊道:“不服!”“不服!”
罗兰出言喊道:“怎么?还有不服的吗?站出来说说,像蔡九一样,只要你说得有理,便能得赏银。”
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前前后后地站了出来:“我不服!”“我也不服!”
申小菱有些无奈地看向几个掌柜,似乎在问:“诸位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呢?”
被抢白了好一阵的几个掌柜,像是泥菩萨似的,说不出话,手脚也不是自己的,心急如焚,却又面带浅笑。
“你们为何不服?”罗兰问道。
“我比阿方那小子做的活多得多,怎么只奖励他?”
“他工慢,才半夜干活,我做得快的反而不如他了?”
“对!那咱们以后都磨到半夜再干活!”
一个汉子还振臂一呼,几个人立刻响应起来:“干脆都半夜干活算了!”
罗兰问道:“我问你,端午节的小龙舟,你一天能做几件啊?”
“你呢?一个天能卖多少货?”
问题一出,林掌柜心如死灰地闭了眼,脸色早已铁青。原来她在这里等着他呢!
罗曼不知何时出了门,又悄悄回到了申小菱身边,点了点头。
知道事成,申小菱便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了台阶下。罗兰扶着她走了下去,坐在人群之前。
“我腿脚受了伤,大家容我坐下来,慢慢听你们讲。今日,我们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把心结都解开。大家放心,该赏的,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该罚的,自然也要罚。
众伙计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攻讦,唾沫横飞。
很快就统计得一清二楚,两个工坊每月共出一千件货。柳怀舟心中有账:账本上登记造册的是三百二十件。那剩余的六百八十件
申小菱也在算着:杭州府最好的地段在茶马大道,也就是柳掌柜的铺子,到旺季,每月也就三百来件,淡季也就两百件。六百件多件账外的货,想要通过其余这五个铺子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确实有点多。
很可能有些东西去了外地。
上次林掌柜去福建,柳怀舟说闽北并未受飓风影响,林掌柜却绕道回来迟了几日,不排除就是去销赃了。
还有明王说京城也有申家的玩具,这么远,能传到宫里,那就是赃物运到了京城。
原来,自己掏银子养伙计,他们空手套白狼,真是好计策!当了秀才的人,不同凡响!
她脸色更沉,声音更冷,指着陈贵道:“这赏,收回。”
柳怀舟上前找陈贵讨要那五两银子。陈贵一脸苦相,看林掌柜也不说话,只能乖乖地将银子交出来。
申小菱接过那五两银子,捏在手中,肃声说道:“怀舟,去请李知府。”
李知府?这不就是一个赏钱的事,请他来做什么了?路人和伙计们一阵私语,又摇头表示不解。
只见申府门旁,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穿着官袍的人,长须白面,托着一只紫砂壶,对着壶嘴,呷着龙井茶,一脸的悠然自得。
正是杭州知府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