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走了,围观的人并没有散开。申家在杭州就六个铺子两个作坊,现在抓了五个掌柜,三个管事,四个伙计,申夫人不准备开门做生意了吗?
坐在地上磕豆子的人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往前走了一步:“申夫人,你还做不做生意?”
申小菱回头一看,是个五大三粗的年轻人。她抿着嘴笑了:“生意还是要做的。”
“您需要掌柜或者管事的吗?”年轻人问道。
“看这意思,你想来试试?”申小菱走向年轻人。
这人将手中的豆子往衣兜里一揣,拍拍手中的豆子壳,行了一礼,说道:“在下陆启权,台州太平县人氏,擅经济之道,愿为申夫人效劳。”
看热闹还可以顺道找个饭碗?路人又围得更拢了一些,这可比说书先生讲的精彩。
眼前的年轻人一身粗布衣衫,头戴方巾,虽有儒雅之风,但眉眼中透着些英气,不像是普通人。申小菱不敢轻慢,身边群狼环伺,他又是哪一个人派来的?
“你既说自己擅经济之道,我且问你一题。”
“申夫人请讲。”
“‘示民以利,则民俗薄,俗薄则背义而趋利。’你如何看?”申小菱问的是《盐铁论》中的一句。儒家希望民众轻利而重义,认为用利诱惑民众,会使之道德败坏。
陆启权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话,皇帝的殿试吗?他轻轻迈着步子,思考了一番:
“此话只对了一半。”
“怎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民富则安,民贫则无恃,无恃者无畏,无畏者害。”
陆启权说完不再解释,点到为止,绣衣使者还在杭州城呢,重商厚民的说法,与芮国之国策相悖。历来帝王都不愿意藏富于民,民富就意味着可以买兵器,招兵买马。
申小菱似乎不明白陆启权的顾忌,继续问道:“如何富民?”
“富民乃国策,在下不敢妄论,以申家为例,刚才这一幕,就是示人以利,却未使人富。申家之利就在他们眼前,自己却不得分毫,自然会趋利背义。”
一语中的!申小菱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目光如炬,虽粗衣草鞋,言语审度后而出,并非市井轻浮之人。
“你叫——”
陆启权抱拳施礼:“在下陆启权。”
“陆启权,你家住何处?”
“借住在杭州平安坊二叔家中。”那就是没有家了。
申小菱对柳怀舟轻声吩咐道:“你带着他进院先找个屋子住下。”
“你随我来。”柳怀舟说道,便带着陆启权进了屋。
申小菱对面面相觑的伙计们说道:“大家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明日我会派人去店中守着。”
申小菱回到芷苑,一身疲惫,靠在贵妃榻上让丫头揉脚。
又吩咐常清去人市找一个缺了门牙的黄牙婆。让这牙婆带些人来给自己瞧。毕竟今日又利用了一次萧伯鸾,他的人再不收进来,只怕就要杀上门来了。
给明王献贡品之前,她就给萧伯鸾写了一封信,求的就是今日之事。托他务必在今日请来李知府,又请他差人控制了岑管事和几个掌柜的。有了绣使的暗中襄助,今日这一场大戏才能得以顺利出演。
如今又冒出来一个陆启权,与其留着此人在家中,自己防备。不如多一个萧伯鸾的人,互相制约,才是上策。
她细细斟酌了一番,认为此举甚妥,又想到晚上那薛石隐还要来,便眯着眼小睡,直至夕阳西下才醒过来。
常清在门口候着有些时候了,她回话说黄牙婆下午不在人市,但留了话,让其明日上午带些人来。
过了晚膳,申小菱让人又备了些生羊肉和酒,留了炉子在屋内。
一更之后,她便遣散了丫头仆妇们到院外守夜。
刚二更,窗户便响了。
申小菱开了窗,薛石隐一身玄衣,翻身坐在窗口,手中提了几只红彤彤的小柿子。
“给你带的。”他将柿子放在了桌上。
还给自己带吃的?申小菱没有想到。双手捧着接了过来,放在桌上。
薛石隐看了一眼小碳炉,肉还是生的,只能先喝酒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的,很好。
“知道你今日干了件大事。”他说道。捡起一只小柿子,擦擦柿子皮上的白霜,开始撕柿子皮。
他的手指修长而光洁。练武之人,指腹和虎口竟没有茧。
“你不是鹤喙楼楼主吗?”申小菱挺疑惑,“为何手上没有茧。”
“连你都知道练武之人手上会有茧,我又怎能留下铁证?”他撕好一个柿子,见她望着自己的手。便伸出去,在她眼前晃了晃。
今日在申家门口,刻意装扮出病容示弱,但眼睛里释放出的光充满了戒备和算计。而此时,她换了件水绿色的常服,烛光下显得柔软又恬静。
柿子小巧圆润,他一口便吞了下去。申小菱眨眨眼,不是说这柿子是给自己的吗?
“第一个说不服的伙计,就是柳掌柜店里的那个蔡九,是你安排的吧?”薛石隐也觉得自己将柿子吃了不合适,又拿起一个来剥。
蛔虫就是蛔虫,什么都瞒不过。
申小菱给肉翻了个面:“对。”
“妙极。”薛石隐笑道,“得有人开这个头,你还得当众驳了柳掌柜的权威,后面那些人才能跟着喊‘不服’。这是效仿的商君立木吗?”
这次,柿子递到了她面前,她不会退却,接过来小口吸着,一腔清甜。几口将柿子吃完,才说道:“我怎敢比商君?”
“那个衙役跑来说岑管事逃了,也是你的手笔。”薛石隐再拿起柿子,认真剥起来。
申小菱看向他:“你什么都知道,不如说说,那个陆启权的来历吧。”
薛石隐哈哈笑着:“他确实来得突兀,不光你,估计绣使,明王,丁墨等人,都会查他。你放心,他很干净,随便查。”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将烤好的肉扔进他面前的白瓷盘子里:“又是鹤喙楼的人。”
薛石隐看了眼横七竖八的肉串,将柿子放在她面前,笑道:
“非也,此人极具经济之才,宫里很可能想要启用,但前朝也好,本朝也罢,都是以农为本。现在国库赤虚,皇帝一心想要重商,阻碍重重,所以才暗中差我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