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隐瞒

薛石隐并没有在现场验尸。既然最明显的伤已经指向了鹤喙楼,验与不验,差别不大。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是为何要嫁祸给鹤喙楼。那珠子从何而来。

慢悠悠地走到无人烟处,很快就匿了踪迹,出现在一个架着葡萄藤的院子里。

他进了屋,脱掉满是冰渣泥泞的布靴,又换了一件长袍。将头发束起。镜中人双目如星,与平常判若两人。

屋外来了人。

“楼主。”一个黑衣人进来行礼。

“有何消息?”

“京城来了信,宁妃三日后动身。”

真快!迫不及待。看样子东西都到手了,莫非就这样由着她出海吗?

薛石隐从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根云鹤金簪。正是与申小菱去城南仓库查孙闯时,管她“借”的那一支。

“林宪台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年末了,上门拜访的人多了些。他管着百官考核,这也正常。”

薛石隐闻言沉默了一阵,抬头看向黑衣人:“老三,让老六,老七都过来,我有话说。”

须臾,人齐了。

薛石隐道:“鹤喙楼有危险。”

众人一惊,认识他二十年,薛石隐从未说过“危险”二字。

“宁妃连杀两人,都直指鹤喙楼。其缘由暂时还不得而知。”

老三道:“守着老四这三年,来刺探的不下百人,我们可是损失了十一名兄弟。”

“鹤喙楼不重要,不过一块牌子而已。”老六一抬手,“我们当年是立了誓的。这二十年我们除了杀了几名将领,一事无成。若不是老四,我们报仇无门。”

“我不是说就要舍了老四。可明明有更直接的法子,我们弃之不用!楼主在银台司多年,我看还不如直接手刃了那一只耳朵的东西来得痛快!”

“老三,这事若只是杀那苟仲那么简单,我们何必做这么多事。”

薛石隐抿紧嘴唇,静静地听着。这次进京所查之事他们并不知情。

老七不爱说话,注视着薛石隐,跟在老四身边的时日多一些,自然清楚他待她格外不同。

起初,他说由着老四自生自灭,不到生死关头,不要出现。可从城南河边他现身开始,就似乎偏离了初衷。

先是用了一钱醉花阴让二十三治脚,到中秋带着三十七和老四上船夜游西湖,让三十七丢了命。

这次他进京,拼了命地赶回来,骑坏几匹马,赶在冯氏寿宴那日进了杭州,马不停蹄地找人去报官救火,若不是十三在,他差点就暴露了。

楼主他......言行不一了。

感受到老七目光中的千言万语,薛石隐察觉出他未表之意,将金簪随手一扔,正色道:

“小四的事,我有过错。”

老三连忙否认:“属下并非此意。”

薛石隐斟酌再三,决意将京城查到的事隐下来,淡淡地说:“我已知道错在何处。”

“楼主!”老三以为他还在说申小菱的事。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当年既然推他当楼主,就不得太随意。

“当务之急是兵符。有了兵符,就能号令前朝的精锐部队。”

“这兵符在宁妃手里。”老六道。

“不在。”薛石隐摇摇头,“三年前,小四被萧家放出来,我和她做了半枚假的。”

“假的?”老三这下也蒙了。

“当年,我们只知道有半枚兵符,只要与其合二为一,便可以号令前朝旧部。可没有人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听说萧伯鸾在替皇帝找兵符,我便让小四去了萧家。”

“凭着老四那本事,只要看到了,足以以假乱真!”老六笑道。

“假的终归是假的,”薛石隐道:“我们连夜赶制了半枚假的,原本想让她想办法带回去把真的换回来。可她一到太原就失踪了。”

失踪这事,老三他们都知道。鹤喙楼几乎是出动了所有人去寻找老四可能会留下的记号,当时只道楼主关心歃血为盟的兄弟姐妹,原来是有这一层缘由。后来老七查到有人在杭州附近见过像她的人,赶紧追去,幸好及时,将她救活。

“失踪之后,她身上的半枚假兵符不见了。”薛石隐道,“宁妃处心积虑要杀她,兵符应该在宁妃手里。”

“这么说,真的还在姓萧的手里?!”老六问。

“如果他不曾交给皇帝,便是在他手里。”薛石隐几乎可以肯定萧伯鸾不会将兵符交出去。

老三道:“干脆直接杀去萧家,翻它个底朝天。再把那姓萧的抓过来,严刑拷打一番,不怕他不招。”

“如果是你,你藏在何处?”老六问。

“我找棵树底下埋了。”

“你都能想到,他能想不到?那姓萧的是绣衣指挥使,你觉得他会怕你的严刑拷打?他不说,你知道他埋在屋里还是屋外,太原还是杭州?”老六一针见血。“再说,萧家知字辈暗卫,比你不差。”

薛石隐素知老三的性子,二十年来都是如此。鹤喙楼需要动脑子的任务,鲜少对他细说。

“萧伯鸾已怀疑我与鹤喙楼的关联。我这次回京城,查到了萧家的一些事,他暂时不敢动我。”

老七问:“下一步如何做?”

“借宁妃的船,出海。”薛石隐又捡起那支云鹤金簪,鹤喙半张,似乎要嘹唳长鸣。

“她手里是假的。”老三想不通。

老六有些同情老三的脑子,拍拍他的肩:“你照做就是。”

“老三。”薛石隐坐直了身子。

“属下在。”

“两件事要你去做。一是赵丏处,安排六个懂水性身手不要太好的人。二是让人去福建和两广,查船厂和港口,最近可有新船下水。”

“是。”老三得令而去。

“老六。”

“属下在。”

“务必拖延宁妃来杭的行程。不到腊八节前一日,不得到杭。”

老六笑道:“这个容易。”

见两人都走了,老七候在一旁。

沉寂了片刻。薛石隐背对着他,清冷的声音说道:“想问便问吧。”

“为何不告诉他们,始帝才是始作俑者。”

原来前日夜里,守在申家的不光有十六,还有老七。薛石隐与申小菱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薛石隐的背影微微一动,默不作语。

良久,叹息道:

“何必呢......”

当年小四说,只待事了,便遁入空门,若人死了,便魂归故里。

她哪里知道,二十年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恩的人是仇人,而这仇已无从得报。

无法“事了”,也死不了,是什么滋味?

杀万勰帝,是最好的复仇。